却说娥儿来到省城看她叔父东娃。娥儿叔父母都是级别蛮高的老干部，膝下三儿两女。娥儿来的时候，她叔父住在医院高干里，人家本来也雇了人照护的，她叔母几天去一趟，儿女只是下了班呀、休息日来看看。不用说，娥儿的到来，她叔父透喜欢，毕竟有多了个亲人陪伴了嘛。老头子想吃老家的饭菜，娥儿就在家做好了送到医院。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老头子蛮开心的。毕竟离开老家那多年了，回去得也少，老头子多问的是他儿时在一起玩的伙伴，有的健在，有的已经不在了。至于其他的，老头子想不起来问，娥儿也不多说，一则怕打扰叔父宁静的心情养病，二则和叔父还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其实，叔父在娥儿的心里也只是一个概念，她还是小时候随父亲在叔父家待过十几天，后来就很少来了，即使来了也待不了两天就回去了，所以和叔父家人并不熟悉。但娥儿心里一直有叔父，叔父是她们老孙家的门面和骄傲，也是有了难处时的依靠。娥儿这回来，就是想进一步拉近这种亲情。于是，娥儿来了之后各方面都显得格外勤快，成天价手脚不停点儿，尽自己的能耐不是搞卫生就是帮着弄饭菜、给叔父送饭，想着法儿讨叔父母喜欢、让堂姊妹喜欢。

可是从乡下来，娥儿对叔父家的许多东西不熟悉，甚至是头一次见到，电视机、煤气灶、洗衣机都不敢碰，甚至连抽水马桶也不会用。娥儿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到了这里则处处小心，不懂就问，而且用起来也小心翼翼，怕出错。她叔母呢？则是大家闺秀出身，不仅心儿细，而且吃饭穿衣包括家里的陈设都很讲究。虽然前些年受到一些社会环境的影响，有了变化，但本性难移。

这天，堂妹带娥儿出去转转。娥儿叔母则来到医院陪陪老头子。“看上去气色不歪。”“啊，觉得有精神了。”“额就说多住一阵子，让医生给你调理调理，你还不乐意。”“也不是不愿意。人老了哪能没个毛病呢，老住医院敢不嫌花钱呀。”“公家报销哩，你怕啥呢。”“公家的钱敢不是钱？这才不是的。”“你这一辈子就知道省，省的那谁说你好呢。”“自己安心就行了，额要人说的那干啥呢。”“额说不过你。老有理。”“哈哈。”“哎，一直想问你个事。”“啥？”“娥儿咋老喊你爹爹？”“啊，老家管父亲喊爹，管叔父就喊爹爹。爹爹，有小爹的意思。”“嘿嘿，有个意思，那要是几个叔父呢？”“哈哈，反正父亲的弟兄都带爹字，大伯父叫大爹，二伯父叫二爹，叔父就三爹、四爹的叫，最小的叔父就叫爹爹。”“嘿嘿，有意思。那伯母呢？敢叫大妈？”“啊，叫大妈。二伯母叫二妈。”“三妈、四妈。”“对，就这样叫。”“嘿嘿，有意思。”

“你这个侄女心眼不歪，也勤快。”“咋，哪里又不合你意啦？”“额这是在夸你侄女哩。”“嘿嘿，夸哩，肯定有啥问题啦，额还不了解你呀。”“就是做啥都毛毛糙糙的，人家用过的厨房额都要收拾一遍。”“村里咯，成天做活哩，哪有那么细心呢。太细心了，那地里活咋做呢。你就多担待些，她在这里，多少都能替个轻儿嘛。”“包的那饺子嘛，皮皮厚的，边边硬的。”“年轻的喜欢吃那有劲的。你吃不了那，就告她说哩嘛。”“馅儿也干的。”“村里条件有限，再好的也不会。敢不和你女儿似的，该说说，该教就教哩嘛。”“嘿嘿，就停那几天，额可说的人家咋呢，敢惹人家多心哩。”“不想说，就让多煮煮，煮软些总能行吧。你这人，唉。你不说，你就受着。额就照说不误，叫她煮烂些。”“那不一样。额就将就一阵子吧，不行了，额不吃还不行啊，嘿嘿。”“这就是你的毛病。额明儿个告她说。”“算了，甭说了，就凑合凑合吧。”“你怕啥呢？这是在家里头，又不是在外头。”“行了，不说这了，娥儿也不歪。”“嘿嘿。”“说你老家的好，你就喜欢。”“哈哈，那是自然。”就这样，老两口说了说话，老太太回去了。

东娃的小儿子永杰，其实只比娥儿的大儿子月娃大九岁，属猪的。永杰从小喜欢看书，用他爹的话说，这孩子像个书呆子。只是那时情况特殊，学校里不抓学习，也没什么书可看，永杰就成天价抄字典，练毛笔字，写的一手好字。听说哪家有什么书，永杰就想着法儿借来看。高中毕业时，永杰和多数同学一样插了队。后来，靠他爹的老部下帮忙，保送上了大学，也就是叫那什么学员。在大学里，虽然老师也不怎么抓学习，可永杰什么书都看，懂了不少知识。毕业后，永杰去一所高中教了学。高考恢复后，又想方设法搞来个名额，去大学进修，深得导师喜欢，便留校当了大学老师。当然，到这时候，永杰早已成家，有了孩子。也许是年龄小的缘故，也许是在乡下待过的原因，娥儿和这个小堂弟倒是挺说得来。永杰不时带堂姐在省城玩玩。不过，这都是闲事放下不提。

且说这年八月初狗娃返回省城正式上班了。省旅游局这年分来的大学生有两个，除了狗娃，还有一位女生。这女生和狗娃一样也是外地人，只是人家男朋友在本市工作。省旅游局集体宿舍，实际上就两套房子，一套住女生，一套住男生。狗娃是和一个去年分来的男生住在一间宿舍里。

局里安排狗娃在企管处工作。大热的天儿，办公室还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风扇吹吹。新分来的嘛，狗娃每天上班都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打开水、泡茶、抹桌子、拖地板什么的。天儿本来就热，再这么一番劳作，自然是汗流浃背的；但或许是受他外公故事的启发，狗娃还是干得一头的劲儿。在单位不仅勤快，随喊随到；而且对工作也很认真、踏实。狗娃一心想给领导和同事留个好印象。

狗娃为人厚道，处世低调，总想和领导、同事搞好关系。不过，渐渐的，狗娃发现机关和学校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同事之间沟通起来，并不那么直截了当，总是很含蓄，留有余地，甚至拐弯抹角的。虽然表面上看，处长和同事对他都不错，但始终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很难有更深一点的交往和沟通。不能说凡事都小心翼翼嘛，至少说话得先想一下再开腔。同事的话也不能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得在心里过一下。

这时，机关里电脑还没有普及，处里的同事都喜欢找狗娃帮忙，做些抄抄写写、整理数据之类的事。而狗娃呢？一来他职务最低、年龄最小；二来他也想借此熟悉处里的工作。于是，不论处里面谁找他帮忙，他都来者不拒，认真对待，白天在办公室干不完，就晚上带回宿舍继续做。心想，反正自己是单身汉，回到宿舍也没什么事。

这天上午，他正在整理、誊抄处长的稿子时，一位同事走了过来问道：“小梁，昨天让你统计的资料出来了吗？”“哦，对不起，还没出来。”“赶快统计，额下午要用。”“嗯，额中午就搞。”

“你在弄什么？”“处长一个稿子要誊写一下。”“你这小孩，没统计也不给额说一声，这不耽误事嘛。”“额中午就统计。”“算了吧，处长的事情要紧。把那资料还给额，额自己统计。”“额吃过饭就搞，赶下午上班就统计出来了。”“处长的稿子什么时候要？”“下午要。”“那算了，额自己来统计吧。把处长的事耽误了，额可担当不起。”“真对不起。”

“你这小孩，想不到还蛮势利的。”“额没那意思。”“算了，甭啰嗦了。”那位同事很不高兴地把资料要走了。狗娃着实没有想到，他真诚帮忙，结果却帮出个不是来，甚至还说不清楚了，心里十分憋屈，但也没有敢在别的同事面前吱声，生怕节外生枝，再惹出别的麻烦来。

后来听说，邢处长得知此事后，并没有当面说那位同事，只是在处务会上含蓄地说：大家在一起工作是个缘分，相互之间要互相关心。还说：大家要先干好自己的事，当然，也要相互协作，这样才能把处里的工作干好。机关里的人也聪明，听处长话里有话，稍加思量也明白是什么意思。据说，自那以后，狗娃的额外工作减轻了。

但狗娃并没因此而闲下来，他常去借政策汇编看，不懂就向同事请教，而且像在大学里一样认真做笔记。这本来是件好事。可这样一来，又有同事在背后议论，说狗娃这小青年胃口蛮大的，处里的工作他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插，得提防着点。

人常说，隔墙有耳。这话不知道从什么渠道传到了狗娃的耳朵里。狗娃觉得很冤，也很委屈，可又没地方去说。因为他只想尽快适应工作，把工作做好，他实在没有那个意思。渐渐的，狗娃不得不更加处处小心起来，不是自己的事情也不再打听了，但看文件、学习还是依然如故。

踌躇满志、满怀信心的狗娃没想到才几个月时间，竟然遇到了这些个是非。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渐渐的，狗娃开始理理解一些同事，尤其是那些岁数较大而职位还不高的同事的一些做法。对那些左右逢源的同事也产生了兴趣。在熟悉文件和工作的同时，狗娃开始放慢节奏，注意人家的言谈举止，观察、思考同事处理事情的方式了。

只是闲暇的时候，狗娃不时想起弟弟二狗。一方面怪二狗不懂事，到了那里也不知道给家里写封信；另一方面因迟迟没二狗的消息而担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