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

我写的丈章并不少，甚至很多，但我对某些人、某些事表示出沉默不语的时候则更多。而且，沉默无语的时候我像个哑巴，像个木头，连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说，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是装出来的吗？不是、那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对那样的人和事不懂，至少是不深懂。

比如当一个像我一样的老头子，对年轻的作家、演员以及其他名人看不惯或大发愤言的时候，我绝对是一言不发的，甚至呆若木鸡。即使我也认为那青年作家的作品我实在不愿读，那年轻演员的表演我实在难以接受，那年轻名人的本领我很难认可，但我绝对不表态、不出声。而且我心里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其他情绪。为什么？因为对方与我隔行，他的想法和行为是对是错我没弄懂。不能因为我本人不喜欢、不感兴趣，就断定对方是错的，是无理、无能的。

具体地说，对青少年喜欢读的卡通读物，对年轻歌星、笑星在台上的疯唱、疯跳、疯演，我本人是很难接受的，连脑袋都发晕，但我又绝对不去说三道四。因为我是老年人，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与今天年轻人类似的心态。

对那些比我更老的人也一样，我常常沉默无语。比如文学界的某些老叟老妪，在年轻人面前喜欢摆老资格，好为人师，常常作出教师爷的模样夺席谈经，大讲貌似又深又玄学问的时候，我此时绝对不插话，静听就是。因为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毛病，更何况人家讲的知识、见识并非没一点儿真知灼见。

再具体地说，见了某些年轻男女之后，有人说该人是美男子，是大关女，我沉默不语。而另外的人则一转脸就说该人无德无能，我也沉默不语，微笑而已。因为我从来没有入实入深地了解过对方。

别人见了我恭维我几句，甚至说些夸大其词的话，我也习惯于作出毫无表情的脸，因为越是谦虚越会使人认为我虚假。同样，有人对我作出傲慢之态，甚至对我冷嘲热讽，我也笑而不语。说不定人家对我说的尖刻之言并非都是偏激，很可能有一定道理。

推而广之，与史学家谈历史、与政治家谈大政，在他们进行针锋相对的激烈辩论的时候，我都笑而不语，连一个字都不说。为什么？因为历史都是人写出来的，是每个修史之人的一家之见，与实实在在的历史根本不是一回事。政治家关于大政方针的认识和理解，因为我不懂，故而只能是少说话、不说话，正所谓“不知而强以为知，是双倍的无知”。

即使是十足的平民百姓，与之谈话时也不必多嘴多舌，因为他们讲的话可能是昏话废话，也可能是朴素的真理。

沉默无语，有人会认为这是无知无能。这样的认识，我认为也应当随他的便，不必辩解。因为我最信服的一句话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上帝虽虚幻，虽不可信，但比这更可怕的却是：“天下本大平，庸人自扰之。”因此我们必须明白：自作聪明远不如自甘平凡更好些。

我认为在很多时候，无语是一种素养，是一种睿智，是一种品位。反之，对任何自认为高明而其实并不深懂的事都要表态，都要发言，都要自显其能，这不仅是浅薄无知，而且是庸俗无聊。

必须明白：我们对很多事不懂之处大多了。怎么办？先学会沉默不语。

（毛志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