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凉席，还是苏灿刚把小雅从她哥嫂那里接过来的时候，他给小雅的，那个时候他还在窝棚里住，小雅要去琦姐的饭馆里住，琦姐虽然有空房子，也有床单被褥，但家里就没有多余的凉席。
正值盛夏，夜里的温度怎么也得有个三十来度，晚上睡觉没有凉席，那着实是种炼狱般的煎熬，尤其是在没有空调的农村里。
苏灿那个时间点儿前几天都还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连吃碗油泼辣子面都是件顶奢侈的事儿，哪里会有多余的生活用品，他在窝棚里踅摸了好几圈，也只看见了他自个用的那张破席子。
发现了一时半会的确给小雅弄不到凉席，苏灿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将他的凉席给小雅送了去，自个捱了好几天夜晚汗流浃背满身热痱子的日子。
小雅起初不知道这席子的来处，只以为是苏灿多出来的，直到过了好些天，苏灿从别处新买了张凉席，回来的路上经过饭馆被小雅瞅见，小雅才明白怎么回事儿。
自打那以后，小雅就将这凉席当宝贝似的，睡觉的时候非得跟这凉席贴身挨着才能睡得踏实，而这次去市区里的新学校，小雅头个想起的就是这张凉席，高低得带着去上学。
想起了凉席的这码事儿后，苏灿没再多问，更不会拦着小雅不让她带，只是伸手在小雅脑袋上摩挲了许久。
天海一高是天海市最有名几所高中之一，也是全国都数得着的好学校，每年都有几十万初中生削尖了脑袋想要钻进天海一高的门槛，可是大多数都是碰得头破血流，真正能入校的也就两三千人。
这么个地方，学校环境自然不差，甚至要比好些座大学都强得多，门口正门两扇对开，朱红色的厚实铁门上，门钉得有九行九路，门口两边各有座石狮子，得有两三米高，活像是守在寺庙前的怒目金刚，怎么瞧都有种庄重威严的感觉。
这地儿在市中心里，路挺远，兼之苏灿没来过，这趟路全靠导航，走了好些弯路，浪费了不少时间，等苏灿开车来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点，两扇朱红大门闭着，根本进不去。
苏灿有学校校长的电话，以姜悦的面子，苏灿给校长打电话，他肯定得颠颠儿跑出来迎接，不过苏灿不是乐意耍威风的人，更何况这学校的校长比苏灿年龄大，而且怎么也算是帮了苏灿，苏灿实在是张不开嘴打电话让他出门来接。
站在校门口瞅了瞅，苏灿发现正门旁边有座小屋，门上挂着个很小的招牌——保安室。
苏灿拎着小雅的书包和装衣服的塑料袋，领着抱着凉席的小雅走到了保安室的门口，屈指敲了敲门。
“谁啊？”屋里响起个粗犷的声音，接着，就有个三十来岁的黑胖大汉从屋里伸出了脑袋。
这大汉看体型跟李二孬有几分相似，比李二孬矮点也比李二孬胖，这人很胖，稍微动弹下就浑身肥肉直颤，尤其是肚子，鼓囊囊得像是揣了几个气球。
他身上穿了身保安服，不过这保安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不太合身，勒得紧绷绷的，尤其是肚子，扣子几乎都要被撑开了，脑袋上扣了个帽子，保安的制服帽，歪歪垮垮，很没有个正经样子。
保安左胸上挂着工作证，上面的照片跟他没两样，名儿叫肖大国。
肖大国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番苏灿，目光又在小雅身上瞧了个遍，斜着眼睛呲起了满嘴的黄板牙，咧嘴问道“你干嘛的，有事吗？”
说着话，肖大国满脸的不耐，说话的语气也跟友好扯不上关系，倒是有点嫌恶的意味。
不过虽说察觉出来了肖大国的恶劣态度，但苏灿眼下心情不错，并没有往心里去，也没有跟他计较的心思，虽然并没有给他笑脸，但语气倒也是挺温和，至少让人挑不出来毛病，“你好，我是带我妹妹来这学校报道的，她是这学校的插班生，请你把门打开下，让我俩进去。”
“啥？这丫头片子是学校里的学生，还是插班生？”肖大国上下打量番苏灿和小雅，忽然嗤笑出声，咧着嘴角，带着浓浓的嘲讽。
苏灿脸色一僵，“你不相信？”
肖大国收敛了笑容，猛地板起了脸，伸手就往苏灿身上推，声色俱厉，说得还不太干净，“废话，你当我傻啊，甭骗我，就你们这样的还插班生，我呸！爱去哪去哪，快滚，快滚，快滚！”
自打亲爹老子退休后，肖大国接班做了天海一高的保安，一晃眼也有个七八年，这七八年里，他除了养身肥膘也学到不少东西，至少察言观色的本事算是入了门道。
在肖大国看来，眼前的苏灿倒是还可以，虽然衣着不算体面，可至少穿得得体，不过小雅可就差了些事儿，穿得干净，不过瞧得出来浑身都是地摊货，值不几个钱，尤其是手里的那张破席子，更是掉份儿，肯定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最多也是只能顾个温饱，小康都难。
天海一高门槛高，插班生更是高不可攀，在天海一高上班的这几年，肖大国倒是见过几个插班生，不过他们的爹娘或家族无不是在天海市里声名显赫，但瞧眼前这两位，看不出有钱，更瞧不出有权，怎么也不可能是插班生，不定是哪里来打秋风的。
人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肖大国做保安的这些年，仗着天海一高的招牌，在学生家长面前也耍了不少威风，甚至很多在天海市里小有名气的人物，每次来学校都对他点头哈腰，倒是给这货养出了狗眼看人低的蛮横脾气，张口骂人还不算，甚至动起手就要推苏灿。
苏灿在底层摸爬滚打许多年，收破烂看过不少人的脸色，对人心摸得透彻，基本上猜得到肖大国的想法，不过，虽然有些生气，但苏灿并没有发作，跟这种货色多计较，实在是丢身份，就连肖大国推过来的手也只是侧身躲了过去，没跟他动手。
肖大国存心欺负苏灿，想将他推个跟头看他出丑，推苏灿的时候用上了浑身的力气，不过这一推被苏灿闪过，他推了个空，一时力气没处使，踉踉跄跄向前冲了好几步，瞧着很是狼狈。
肖大国本想看苏灿出丑，没想到偷鸡不成反倒蚀了米，出丑的反倒是自个，虽然附近并没有人看着，可他却也觉得是受了奇耻大辱，憋得脸通红。
苏灿躲开后，肖大国正好冲到了小雅的跟前，他见小雅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瞅着自个，心知自个刚才的丑全被小雅看了去，更是羞怒。
“别看了，你俩赶紧滚！”肖大国冲着小雅猛地怒吼一声，不由分说地从小雅手里夺过了那张凉席，直接扯得粉碎，断裂的竹篾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小雅将苏灿给她的那张凉席看得很重，抱得也很紧，肖大国跟她夺凉席的时候，小雅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些，由于肖大国力气太大，小雅的手指被竹篾划出了好几条血口子。
不过，她对自个流血的手丝毫没有在意，像个木头人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是傻傻地望着地上那些断了的竹篾，眼眶里涌出了泪花。
瞅着哭了的小雅，肖大国非但没有丁点的愧疚，反而笑了，笑得很灿烂，像是做了多么了不起的大功德似的，满脸肥肉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