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九州岛西北部，长崎港外。
十六条南海国“巡洋舰”一线布在长崎码头外面，雪白的白帆鼓满了风，煞是漂亮。从未见过的新式帆船引起了长崎商户们无限的好奇。削着南海人眼中极为奇怪的发型，穿着木屐和宽大的和服，看热闹的日本人挤满了长崎码头。
庞宁在艉楼上踱了几步，停下脚步看向了远方的港口，“怎么着？还不让我们入港？”
福赛斯正看着船尾的几只海鸥发呆，听到庞宁的话，这才举起望远镜看了看码头上。
“大公子还没从那院子出来。”
“哦，大公子出来了，好像有点不高兴，上划桨船回来了。”
庞宁闻言愣了愣，皱紧了眉头。
上个月在昌化，史班为了商业的繁荣不准庞宁征收重税，让庞宁突然变得非常窘迫。为了取得必须的海军维持军费，庞宁的战舰只能客串一把贸易商队。
在南大街买了三十多万两的大宗商品，庞宁率领十六艘巡洋舰穿越南海，东海，开到了日本。
庞宁之所以选择日本，是因为走日本的货船很少。原先长崎-广州-马尼拉的航道，是东亚最黄金的航道，被郑芝龙武力垄断。跑这条航道需要远洋大船，郑芝龙被庞宁干掉以后，还没有太多海商能够走。物以稀为贵，庞宁既然想赚钱，自然是最大程度发挥巡洋舰的远洋能力才好。
这年头是崇祯六年，按日本历是宽永十年，是日本的德川幕府时代。三十年前，日本军阀德川家获得了日本的统治地位，以分封制度结束了日本战国时代。德川家平定日本后，严格约束本国人和外国人接触，规定外来贸易船只能在九州岛的长崎港交易货物。和日本人做生意的海商，都只能到长崎港买卖。
庞宁为了做买卖，也只能绕了一大段路，跑到长崎来。
他事先找了熟悉日本的海商帮忙，专门挑选了长崎稀缺的大宗商品。出发前他算过，这十几船花两个月走一趟日本，利润大概是十几万，好歹把两、三个月的运营经费填上。
庞宁有钱赚，倒是能忍受贸易的无趣。但对于习惯了海盗生活的水兵们来说，这种没有赏钱的生活实在没啥滋味。
庞宁身边的那些海盗们，一个个都打不起精神。炮兵赤着膀子躺在炮管上，昏昏欲睡。轮班的水手们没有接到命令，有些无聊地趴在船舷上，有一茬没一茬地吹嘘着什么。一个年轻的干希腊神父在桅杆下布道，身边围着一群听故事的水兵。不过没几人认真听神父说话。
那些水兵的样子，就和后世公园里，坐在收音机前面发呆的一群老大爷差不多。
庞宁的舰队，确实有点萎靡不振。毕竟，这些都是每天练枪练炮的海盗，习惯了点算抢来的银子，砍下的人头战功。你再让他们去搬运鹿皮，海布和易碎玻璃品，一时难以适应。你让吃素的和尚喝酒，他是来劲的。你让喝惯了花酒的公子吃斋，就有点难度了。
一个舰队的人都打不起精神，要不是码头上那些兴奋不已的日本人，庞宁都忘记了自己是站在战舰上面。
但到了长崎港，日本人的长桨战船却冲了上来，不让庞宁的舰队进港。
庞宁不明白倭寇们什么意思，让赵如进码头交涉。但这会看上去，似乎不太顺利。
赵如的划桨小船破开海浪，从码头上开了回来。
从绳梯爬上了船舷，赵如擦了一把汗。
“师父，这倭人真麻烦！”
有些灰败地看着庞宁，赵如咧嘴说道，“那个负责全倭国海外贸易的‘长崎奉行’官儿出来了，说什么‘幕府’二月份发布了‘锁国令’，禁止倭国船只出海，禁止我南海国的商品贸易。”
“什么？”
庞宁愣了愣，不爽问道，“禁止我南海国贸易？”
赵如点了点头，叹气说道，“上次占了萨摩藩的琉球，萨摩藩去幕府处告状了。说什么我们是大明叛逆，又和日本开战。前番日本就不准干希腊人来贸易，如今刚好又加了一个，也禁止和我南海人贸易。”
庞宁愣了愣。
船上这三十万两的货物都是按长崎的商品需求采购的，倘若日本人不让靠港，这些货实在不好卖。卖到朝鲜去，说不定要折本。本来就是因为经费不足才来做生意的，结果还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说货物的折本，这来回一趟长崎空耗两个月，庞宁的账上哗啦啦就要去掉十万两银子。
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个消息，庞宁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既然长崎奉行在这里。李邺，带一队水兵跟着，我亲自去谈判！”
赵如愣了愣，连忙拦住庞宁。
“上次刚和萨摩倭寇打过一次，师父你这么走过去，说不定有危险。”
庞宁不爽地啐了口，转身朝船上那些渐渐兴奋起来的海盗们大声吼道，“舰队寻找上风位置，左翼对准长崎港，所有炮门全部打开，进入荷弹备战状态！我看他敢不敢扣我。”
庞宁看了看那商馆林立的长崎港，皱了皱眉，跳上了划桨船。
… …
十六世纪的日本，打了一个世纪的内战，是日本历史上的战国时代。打了上百年，最后并不强大的德川家依靠外交和阴谋取得了胜利，成为了日本名义上的主人。但实际上，日本的幕府时代是分封制度的。各地的诸侯不但拥有完全的财政权，也对自家领地拥有完全的军事控制力。
德川家的领袖叫做“征夷大将军”，名义上是日本的领袖，但实际上只是全国最强大的一个诸侯。对于其他诸侯的内部事务，盘踞在江户的德川家并不能无限度干涉。
德川家之所以所以能够强迫其他诸侯臣服听令，只是因为其外交和军事实力的强大。
这个时代的日本封建贵族，如果领地粮食产出超过一万日本石，就叫做“大名”。大名又具体分为“城主”和“国主”，“城主”类似于欧洲的伯爵，“国主”类似于欧洲的公爵。而大名下属的小贵族，则称为武士，类似于欧洲的骑士阶级。
比如在琉球被庞宁击败的岛津家，就是日本九州岛上的一个“国主”，或者说一个公爵。岛津家之前占领琉球，进行走私贸易的种种举动，完全没有经过德川幕府的同意。庞宁占领琉球之前，因为这件事情，德川幕府数次谴责萨摩藩，但从来没办法阻止岛津家在琉球的实际控制。
实际上，日本的幕府是一种类似于欧洲分封制的社会制度，是比较分权的一种制度。
但作为一个统治者，德川家的“将军”当然更喜欢把日本变成一个集权君主国家。虽然没有能力吞并其他诸侯，但德川幕府成功地把日本最富饶和最关键的地方控制在了自己手上。这些地方包括最肥沃的关东平原，近畿一带。而作为全日本唯一的通商口岸，长崎自然也被德川家直接管理。
长崎奉行，就是德川家派出管理长崎港的官员。
坐在庞宁面前的这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老人，水野守信，正是这一代的长崎奉行。
老人坐在屋内的一个小马凳上，却让应宁站在了院子里。面前没有任何表示友好的茶具，身后倒是站着几个双刀的武士，气氛有些紧张。
“￥%……&*”
由于长崎港是唯一对外港口，长崎奉行还负责管理日本全国的进出口事务，在幕府体系中比较有实权。这个老人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受人巴结，这时候面对着东亚的海上霸主，居然仰着下巴，唧唧咋咋地说了一堆庞宁听不懂的倭语。
庞宁有些不爽地看着翻译，咧嘴问道，
“他说什么？”
庞宁高薪请来的泉州伙计在长崎长大，懂得倭语，这时正派上用场。
“长崎奉行说，前番干系腊人不服幕府法令，所以被罚永不贸易。今番南海人攻击萨摩岛津家，更是恶劣。所以幕府已经于二月份颁布了‘锁国令’，严禁一切商人和南海人贸易往来。”
庞宁有些不理解地打量了一番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自从击败了郑芝龙后，东亚海面上，从来没有人敢对庞宁的贸易要求说不字。就是荷兰人被庞宁击毁了整整一个舰队，事后不停地写信来要求赔偿，也从来没有断绝两国之间的贸易关系。那个朝鲜李氏国王倒是曾经强硬了好久，但被庞宁一顿大炮打过去，什么都答应了。
虽然日本远强于朝鲜，但庞宁不觉得日本有丝毫资格在自己面前摆谱。这个老头子只是德川幕府的一个官吏，面对自己这个南海国的南王，海上的霸主，居然这么跋扈。
倘若不是想赶紧把货物处理掉，庞宁早就让舰队开炮了。
“你就和他说，上次的战争是误会造成的，下不为例。以后南海和日本是贸易伙伴，两国通商有利无害。”想了想，庞宁扬了扬眉头说道，“你和他说，长崎奉行只要愿意和南海国贸易，私底下有他的好处！”
“%&*@”
“@#&+”
和那个老头交流了一句，翻译转头过来说道，“长崎奉行对德川家非常忠诚，不需要南海人的礼物。”
见自己的好意被拒绝，庞宁觉有没面子，有点想走了。但不想空手回到船上被赵如笑话，庞宁吸了口气，还是耐心地说道，
“你和他说，这一次买卖先做了，以后能不能继续做再说。关税他可以收高一点，只要别让我白跑这一趟就行！”
看着庞宁冰冷的脸色，那个翻译明白了这边的决心，有些紧张起来，使劲点了点头。翻译凑到那个老人身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似乎不但传达了庞宁的意思，还把庞宁的实力炫耀了一通，希望对面的老头能够明白事理。
但过了一会，这个翻译终究是脸色惨白地退了下来。
“长崎奉行要求殿下的船队立即离开长崎港，并承诺永远不会攻击日本船只。”
这个翻译在长崎港里有亲人，他也害怕庞宁发火毁了长崎港，这句话是打着揖陪着笑和庞宁说的。
不过他的后面，那个老头却是坐得笔直，嘴唇上的白色小胡子在风中微微飘动，说不出的刚直不屈。
愣了好久，庞宁看着那个毫不妥协的老头子，突然笑了起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