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点起手榴弹，必须先点燃火把。
这个时代没有打火机，甚至连火柴也没有。虽然史班尝试过很多次，但安全可靠的火柴实在无法在十七世纪生产出来，这个时代效率最高的点火方式还属火镰。火镰其实就是一块硬铁，将一层硫磺处理过的棉绒铺在燧石上，用铁块敲打燧石，点燃棉绒。
这个点火动作非常关键，是穿越者军队训练的保留项目。必须保证能在十秒钟内点燃那个用煤油浸润的火把，才能确保手榴弹能够在遭遇战中发挥作用。火把点着后，拔掉手榴弹引信塞口，就着火把点燃里面的火绳，把这木柄玩意朝敌人扔出去。
庞宁带下船的一千士兵都是老水兵，这些水兵分为五“营”，每营两百人，刚好塞进一艘巡航舰里。经历了广西战役那样动辄几万人的决战后，这些水兵的心理素质明显高了一个层次。面对冲过来的千余倭寇，第四营的水兵没有手软。
抢在日本人撞进刺刀阵之前，几百个铁疙瘩纷飞而出，落在了阵前十几米，炸了一片。
如果以后世的火器标准而言，那种装满了碎铁片的铁疙瘩威力着实不大。受限于黑火药的威力，一枚手榴弹的杀伤范围仅限于爆炸点附近的一两米。实际上，手榴弹的杀伤并不是依靠爆炸来实现的，而是依靠爆炸时候喷出的碎铁片来实现的。
如果在后世的战争中，这种手榴弹的威力会被战场上的战壕彻底抹掉。只需要稍微注意一点，即便是在射击中，步枪兵也有机会从容躲开，不会被杀伤力这么弱的手榴弹伤到。这种廉价的玩意只适合于这个时代，这个敌人总是喜欢密集地冲上来的时代。
近两百发手榴弹在阵前炸响，杀戮开始了。只要第一颗扔了出来，第二颗，第三颗就会接着点燃扔出来。比起装弹程序需要三十秒的燧发枪，这玩意的投掷速度太快了。试图用冷兵器压倒南海人的日本人立即就尝到了苦头，惨叫着倒在了阵前。
一片刺鼻的烟雾中，阵前十几米变成了骇人的爆破区。这种热兵器的杀伤速度是惊人的，仅仅用了半分钟，日本人的队列就再不敢前进。武士们咬牙冲过了爆破区，用锋利的武士刀撕扯南海人的刺刀阵。但足轻们不是武士，他们没有冲锋陷阵的勇气。
庞宁的军队是他们从不曾遇到过的敌人，从来没有一支部队能够让他们付出这样大的伤亡。血浸的一地都是，血水里是被手榴弹碎片割裂的身体，残肢。那绝不是一个战士所希望的体面死法，重伤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失去了生命。
虽然萨摩藩早就进行了兵农分离的改革，这些足轻也是职业军人。但为了那几百文的可怜俸禄，是不值得牺牲性命的。足轻队停在了爆破区外面，止步不前。足轻大将在愤怒地喝骂逼迫，但他的武士刀没有地上那两百具尸体可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想利用计谋取得胜利是不切实际的。庞宁恨透了这些狡猾的小岛人，一次点燃了三颗手榴弹，骂咧咧地扔在了阵列前面。那些手榴弹在血水里炸开，把地上的黑血炸得想细雨一样纷飞，顺着微风吹到了三、四十米外的足轻队伍里。
排枪声响起，庞宁的火枪手们装好了子弹，开始朝敌人射击。这么近的距离上，火枪手们弹无虚发。足轻和矮脚骑兵们崩溃了，无论在远距离还是近距离，南海人的战斗力都超越了他们的想象。他们对胜利没有了一点信心，再一次撒腿往北面的王城里逃去，溃不成军。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火绳枪手的散弹打过来，海军刺刀阵里又倒下了十几个人。
骑兵和足轻被击溃，两百名九州火绳枪手依靠地势还在继续射击。一百米距离是火绳枪的有效射程，这些铁炮手决定战斗到最后一刻。倒下的战士让庞宁皱了皱眉头。那些水兵是跟随自己在血和火里战斗过的，庞宁不希望自己的战士在这样的战场上倒下。
死在人数少装备差的敌人手里，是不体面的。
“趴下！散兵还击！”
庞宁冲到刺刀阵前面，带头趴了下来。在他的带领下，一千水兵全部趴在了地上，依靠地势开始组织还击。黑火药炸出来的烟雾越打越重，倭寇的散弹在沙砾土地上弹跳，溅起一片片的泥屑。南海人的卵形子弹追逐着杉树林里的日本人，把那些杉树树干打得皮开肉绽，木屑纷飞。
两边都依靠着障碍物在躲避，命中率并不高。
要是吕策在这里，早就发起决定胜负的冲锋了。不过庞宁不是吕策，仗着枪多，他更乐意慢慢把敌人的士气压垮，不想冲上去肉搏冒险。一千名燧发枪手和两百名火绳枪手对射了几分钟，胜利的天平一点点往庞宁这边倒过来。
但只是一点点，本该迅速结束的战斗打了十分钟，依旧还在继续。
庞宁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单筒望远镜里看到的情景让他吃了一惊。日本人虽然只有两百支火绳枪，但却打出了六百支枪的气势。如果不是这边的火枪数量是对方的五倍，这被埋伏之后能不能打赢还真说不清。
日本人的火枪战术，比穿越者更先进。
相对于先进的火绳枪来说，廉价的人力在日本更容易得到。数不尽的小规模战争中，日本人走向了和欧洲不同的另外一条道路——用人力弥补武器的不足，最大化武器威力。
他们并不是一人使用一支枪，而是每四人组成一组。一个人是火枪手，负责瞄准，射击。火枪手射击完后，站在左边的辅助兵立即将通条伸入枪膛进行清理，右边的辅助兵将一个纸袋子塞进枪膛里，左边的辅助兵马上用通条将纸袋压实，同时后面的一个辅助兵将火绳插好。
庞宁仔细地观察着日本人的装弹动作，越看越是惊奇。穿越者改进了西方火绳枪装弹动作，将发射药提前定量用纸袋装好，但日本人显然走得更远。他们的发射药和火绳枪散弹是装在一个特制的纸袋中的。
在枪筒中放置定装的发射药，然后放置子弹，这本是两个动作，但日本人如今只需要一个。在近乎苛刻的动作要求下，在四个人的配合下，对面的萨摩藩火绳枪手一次射击只需要十秒。
看着看着，这一刻，庞宁脸色很难看。
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凭借领先的见识和眼光，穿越者在技术上从来都是领先于人的。当明人还在用皮甲鳞甲时候，穿越者已经用轧机轧出了两片式的胸板甲，又便宜又坚固。当明人还因为鸟铳老炸膛而使用冷兵器时候，穿越者已经造出了燧发枪。
穿越者有全装帆船，有车床有水坝，穿越者的技术领先了这个时代两百年。庞宁曾以为五个人可以在这样的技术优势上安枕无忧了，但看了对面的日本人，庞宁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那种危机感让庞宁很不舒服。
那种感觉，仿佛是一个拥有亿万存款富翁发现自己的存款行有可能破产。
十六世纪中叶，日本人从葡萄牙人手里得到了一把火绳枪。到了十七世纪初，日本人就把这种新事物变成了他们最重要的武器，发明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火枪战术——包括定装火药子弹，包括组队射击，包括三段齐射。
山脉、丘陵和海峡让日本岛国地形非常复杂，易守难攻的地势，使得十六世纪的任何人都没法在日本建立一个集权政府。在德川幕府闭关锁国之前，这四个岛屿组成的国家天天都在打内战，大名和大名之间疯狂地竞争着。
一点技术进步都可以让一个家族兴，任何停滞不前都可以让一个诸侯衰。
在这个岛国的战国时代，国家之间的竞争是如此的激烈。以至于达尔文那“适者生存，物竞天择”的自然界法则，却可以套用在日本战国时代的人类身上，成为这个民族的教条。在那个贫瘠岛国上，在德川幕府控制全国之前，是战国。
在诸侯混战的战国里，所有人都在拼着全力为生存战斗。
没有人能够垄断资源不让别人超越自己，所有人都在睁着大眼睛等待机会。不管是盖伦船还是火绳枪，不管是天主教还是全身板甲，任何新技术，新事物，新宗教一出现，就会被无数日本人冲上来吸收消化。他们日夜不停地思索着如何发挥这些新玩意，为自己赢得生存发展的机会。
那是一个生产力彻底决定生产关系的完全竞争市场。
庞宁的战场上，一千把燧发枪控制了局势。在燧发枪的精度优势面前，数量本身就不足的火绳枪渐渐失去了胜利的机会。对射了十分钟，对面三分之一的火绳枪已经熄火，起码死了两、三百人。而在胸甲和头盔的保护下，庞宁这边的伤亡不超过一百人。
但皱着眉头的庞宁，心思却已经飞到了战场之外。穿越者无论如何引进后世的技术，其领先程度都是有限度的。总有一天要进入停滞期，如果身边有这样一个饥渴学习新技术的邻居，该怎么办？是该消灭这个邻居，还是自己必须放弃美人和安逸，绷着神经永远跑在前面？
庞宁很烦恼，有这样一个为了生存拼命进步的岛国在东海上，庞宁没法在台湾过上轻松滋润的好日子。
终于，火绳枪手的士气也崩溃了。倭寇的“总大将”率领火绳枪手向西面的海边逃去，庞宁带着部队追了过去，发誓要把这些日本人全部抓住。刚刚被伏击一次的海军不信邪，仗着实力远胜于对手，毫不保留地一路猛追，咬着丢盔弃家的萨摩藩军不放。
在一片椰林里，庞宁失去了敌人大部队的行踪，只有把部队散开搜索。找了半个小时，负责北面搜索的付塞斯跑了回来。脸上一脸的兴奋，这个西班牙人跑到庞宁面前说道，
“殿下，倭寇全打死了。”
庞宁急忙问道，“抓到活的么？”
付塞斯扬了扬眉头，大声答道，“在西边找到七十多倭寇溃兵，全躲在一个山洞里。我带着两百水兵用手榴弹炸了进去，那些倭寇全被炸死了！那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倭寇头目不等我们靠近，把自己肚子割开自杀了。倒是没抓到活的…殿下要活的做什么？”
庞宁叹了口气，随口说道，“想抓个俘虏来问问倭国的事情。”自嘲地摇了摇头，庞宁朝北面一挥手大声说道，“全军去首里王城！把那没用的琉球王废了，琉球是本王的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