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呢，奥维德？是什么？”他朝这里走过来，带着一种挑战的神色。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令我恐惧的念头：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一个可怜的人……可怜的人在家里……”我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来，极力想把袋子隐藏在身后。“相信我，请相信我，一个可怜的人……”

“怎么了？”

“一个可怜的人在家里……死了，叔父，安东尼……叔父。死了。”

他大惊失色，整张脸几乎都扭曲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谁？是谁？这不是件可能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想哄骗我……”他开始在屋子里踱步，前前后后地走着。可能，他也意识到了袋子里装着可怕的东西。我稍稍宽慰了一些，至少……

“他是个公民，他曾经也是个公民，”我开始热烈地、再也不遮掩地大叫了起来，像是我再也忍耐不了了：“他是个联合公民，这点没错。他的确是个公民，但是……他不愿意享有公民的权利，他抵抗它们，不知为什么。后来他来到我的家里时……他取下了作为公民身份标志的芯片，”听到这里，安东尼昂斯·王的表情变得煞白，“在我的家里待了二十分钟左右，他就死了。我喂给他速食丸，喂给他水喝；但没有用，他拒绝……因为这是救济品。”

“卑鄙的人，卑鄙的乞丐！”安东尼昂斯·王紧咬着牙关，“这些人就该……”

“你说什么？……”我几乎要忍受不住了。

“啊，奥维德·王，他为什么认识你！他为什么会找到你的家里，奥维德，你知道吗？你想过吗？你不该沾染这些东西，不该接触这些根本就同社会格格不入的人……他们该被清除。我一直这么想，我也一直想努力去做。但法律不允许，社会管理署的权力也几乎全部移交了。过十几年左右，我就该另谋职位了。但我，奥维德，我会申请去边境去，去泰坦基地当一名操作员。你呢？想必你什么也做不好吧！我找到原因了；既然这种在街头厮混的无知的无赖能够找到你的家里，你却还为他辩护；既然他神经质地违抗了社会的要求，他就该被清除……而你呢，奥维德·王，你也危险了！我不知道这一年多你是怎么过去的，但我真想知道！现在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你将成为一名罪犯；而你却那么无知，那么不清楚自己！如果我是你……”

“够了，够了！”我疯狂地大吼，“够了！这是诽谤！”

“如果我是你，我会忘掉所有不光彩的过去，就在奉献联合里继续打磨自己的品格……直到适应联合社会……伟大的，伟大的联合社会时。我可以这么说：我们遇上的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根本就没有别人能和我们相比。我们就应该……”

“错了，错了！”我简直要哭出来，“难道你说，只有支持它才会有意义；是吗？我不否认，但我确定这绝对不是最终的答案……”

“什么？它什么？你难道用‘它’来指联合社会吗？”

“哦，这不是我个人一时的想法……我至少得到了很多充分的证据和验证，它们都是不堪入目的、扭曲的。如果你说他们是错的话，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几乎全部的公民们都给我一种异常的感受？不，这绝不是个例，安东尼昂斯·王；相反……相反我……”

我停了下来，看着安东尼昂斯·王。他似乎很有兴致听我讲话，但突然我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相反，我……”

“奥维德，奥维德·王，你这个人啊！明明全部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的异常和你生活环境的败坏和下流所致；你却把这些事情归咎于有三千亿人生活着的联合社会。这是一个多么厚颜无耻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呢？那些人，我不止一次地对你说：那些人你应该有意地躲开。希望作为一个懒汉和寄生虫活着的，希望没有贡献地享受这些只有跳蚤才能满足的低贱的待遇；这些人，不能称之为公民，应该清除掉他们。我是不是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你，而你，正在接近……已经离危险和坠落高楼不远了，但你……”

他极力地避开那个正在散发出臭味的袋子。光秃秃的额头和头顶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他的表情和五官都挤在了一起。看着他的这副样子，我简直怒不可遏。

“那就请问，请问，一个公民，一个好好的公民，被逼到这不吃不喝的底部，那么这究竟是什么缘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过。这不能代表公民；他不具有公民的素质，竟然还想自己剥夺自己公民的身份。这样也好！毕竟……”

我愤怒了，几乎是站起来面对着他光秃秃的颧骨。热辣辣的泪水在眼眶里大患，但我一直坚持着盯着他的双眼；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眨眼，欲盖弥彰的泪珠就会立即滚落下去。我极不愿那样子，既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叔父，也不是因为这举动丢人现眼；而是好像失去了什么本该紧紧握在手中的……我说不清……

“你难道还不愿相信？”他冷冷地吐出了一句。

“奥维德，你会害了所有人的。你太不理智，不，你根本就没有一点理智可言。对于一个青年人，一个联合公民来说，你没有这种素质；最基本的素质。这个人，如果如你所说这的确是个人的话，”他指指那个脏兮兮的袋子，“这个人是个疯子，是个无耻和没有任何尊严的流浪汉。你不知道怎样处理掉了，是吗？你自己惹祸上身？来求助我，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叔父？你‘唯一的亲人’？不，你错了；……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同样，如果你也变得同他一样，那么你也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绝对，我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他侧着脸摆摆手，“不，奥维德，你不是一个……不是一个让我满意的……”

我简直愤怒得要跳起来。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我一把抹下那些碍事的东西，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了。我朝他大吼，他似乎被吓坏了；那个袋子被我一把背在背上，一路狂叫着奔下了滴着水的阶梯……我的脚在那时候扭伤了。我根本就无暇顾及任何东西，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疼痛。

直到我回到家，再次把装着尸体的袋子慌乱地藏进我曾经藏这些纸页的地方之后，我才来得及迎接从义务医院赶来的医生——他们在我家为我打了一针，扎在脚踝的地方。他们走后，我万念俱灰……我只能坐在这里，写着手记。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十月十九日，

奥维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