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原因，这简直是一件在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叶伽，他备份了自己的意识之后进入了“第六日”——他觉得自己就这样有了安全保障，而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可能，他无意或是故意地摔下了高崖，模拟的他在一瞬间死掉了——那一份意识遗失了。于是现在叶伽的身体里正在运行着的，是他备份来的一份意识。

自然，这样自然就失去了他在“第六日”中足足带了十五天的记忆，他以为自己刚刚坐到床上而又起来了，什么也没有做……待在这里的是谁呢？很显然，这不是叶伽了，虽然他还叫叶伽，还知道自己叫叶伽；但他不是了，而是另一个用叶伽的名字生活的东西。已经完全不再是一个人了——那个人死在了“第六日”中。就这样，就这样子死掉了。

这件事情不仅让我很震惊……它也实在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不过可以肯定，这个人再也不是先前的那个人了。他还认识我，他知道我是个大学生——他把我当做他的哥哥。“奥维德，奥维德·王！”但没有人能够向他说明自己已经死了……这一点本身就荒唐透顶……而他绝对不会相信。人们总是只会相信自己的知觉的，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但是这个人生活在十几天以前的世界里——像是突然跳过了这十几天一样。

唉，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些人太多了……而我从来不愿备份自己的意识，即使我知道这样很危险。即使在维斯里克的战壕里，我都不相信自己会死。本来这个信息，我们都不会死的信息已经渗透到我极深层次的意识中去了，甚至成了一种本能。

叶伽在那里闹来闹去，哭得像个小孩子。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没能经历过的东西——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认为这是所有人在一齐骗他。几个一星期拿一个金币的保安把他推搡出去，而就在门外他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我的名字……

唉，我没有办法，我实在不敢相信啊！可是这件事是真实的。它甚至给了我一种虚假的错觉，这些错觉——不，错觉现在已经遍布了所有东西，我看什么都有一个声音在暗地里对我说——“这不是真的。”

没有办法，我没有一点儿办法！

现在我来讲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吧。我所有的、全部的目的，仅仅是神经质和强迫地记载下来这些我认为没有权利忘掉的东西，这些记载可能没有丝毫作用，但我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做了。

一路上我一直在谴责自己。“你忘记了自己说过了什么吗！”我就这样一遍一遍地痛苦地责骂着自己……我的确说过我再也不愿意继续这个梦了，我说过我要成为一个现实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退缩了！不，这本来就不是个退缩的问题，可能现实就是退缩。我发觉，的确，我没有什么可做的事了。

于是我轻而易举地背叛了自己所说过的话，我轻而易举地背叛了自己的誓言。“我真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这样骂着自己，“虚伪，懒惰。”我一遍遍地骂着。但我虽然愧疚、痛苦——我却丝毫没有改变我的想法，我还是把这台熟悉的托管系统连同计算机一起搬了过来，避过大交通线，装上一个食品箱，从布拉斯柯维尔坏掉的联合监视传感器下走过去……的确，联合公民办公室对这里没有丝毫办法。只要有传感器被装上去，马上就有各种人用各种方法把它砸坏。

哎呀，这真是一个好地方！有时我会这样奇怪地想。但我也会痛苦地责备自己，已经堕落到了这个程度。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好坏的标准，我一直在不明就里地要求自己罢了……

还是原来的位置，我把它搬到了那个地方。这台设备好像比之前更沉了，它撞坏了三个灯杆。狼狈地回到家中的我开始布置本就应该布置好了的“场地”，但我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该不该再一次躺进去，这到底该受到什么样的谴责？

但是我进去了，进去的时候我没有想过任何东西。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和从前一模一样。当我站在一件农舍旁的时候，所有的痛苦和自我谴责——全都消失了，立刻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我好像什么也没有想过，的确，我就这样再度回到了——不，是来到了这里，这个我也不知如何形容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说过另外一句话，我说过要回去见他的。我说过吗？现在我还疑惑着，但我在之前很早的手记中翻到了那些本来已经被我遗忘的……我不知为什么泪流满面。我是想起了什么来呢……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一定……”

是啊！我还是要……但我根本不知道我该怎么走。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似乎，我依稀地记得他曾经在……不，首先是时间，这是最主要的！

我不该讲太多。如果细细地写来，首先……它不会有任何的意义，因为我又发了一个誓——我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我对自己说：“如果找不到，或者无法履行那个勉强的诺言的话，这台机器就要被自己所砸毁。”但是我现在看着屋角，它还在那里。我想着：“我要不要把它砸毁？”但我根本抬不起脚来。

真是懦弱无能，软弱！我根本做不成任何事。还有，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废话呢？纸张一点都不多了，只有薄薄的几页。现在我被迫把字写得极小，必须凑得非常近才能隐隐约约地看清——为了能记下更多，我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了。

我翻上了一辆去往莫诺斯的列车。列车上运的是煤块，我感到来得及……因为母盘的时间还没有到1252年三月十二日，我还有时间提前到达那里。铲煤工人没有看到我，我像一条死鱼一样匍匐在煤块中间，紧紧地闭着眼睛。整整一晚之后，我在一条还没有完全解冻的河里洗了澡——我简直要发烧。但是我就等在那里，我远远地可以望见最初看到的那所学校，圆顶上飘着维斯里克的黑色十字旗。

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我准时地到达了那块路边石边上——站在那里。远处开拔来的维斯里克军队，黑色的军装，长枪和军官腰间的指挥刀——但是我没能看到杰特的黑脸和那双磨破了的旧军靴。我寻找着潜伏在草丛后面的游击队，激动不已。我搓着手，等待着有人投出第一颗手榴弹；我就在那里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