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打乱了我的思绪。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公馆中的人们已经开始谋划互相残杀了……

西格菲尔德看了那封信，他很激动。他甚至一遍一遍地问我，“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呢？”

“我不知道。”我说，“这名长官没有告诉我。她甚至怀疑自己所说的对不对。”

“长官？”他站起来，“现在这名尊敬的人是我们的队长。小队将要成立了，我必须加入。”

他言辞铿锵，说出的话没有丝毫余地。“我将杀死他，用我的手！”他低下头，“我不是为了报仇，先生，我不是为了报仇。我从来不会报仇。”

他抬起眼睛望着我。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他想要做的和他所说的刚好相反。他也很痛苦，我能看到，他很痛苦。但这痛苦甚至压迫着他的眼泪，他无计可施了——他要赌上一切东西，什么也不会管了。但他的心仍旧是将要碎裂的，在滴血。他渴望用更多的血来填补它——

“我所做的会是正确的，”他仍然咬着牙，“我做的是正确的，难道不是吗？噩梦就要过去了，就要过去了。杀人的人将要被杀，而我——

“我——”

西格菲尔德扑在墙上，双手竭力地摇撼着堆叠在一起的砖块。那些砖块已经摇摇欲坠，它们在折射来的光线下摇晃起来。接着是欲言又止的——吞咽眼泪的声音。他突然紧紧地捏着我的手，用他最大的力气捏着我的两根指头。我痛得全身发麻。

“先生！……”

他跪倒在地，头朝着阿格米斯的方向。“先生！……我……”他的双手扒在额头上，几乎要把头皮刮破。“这是一个机会，先生！——不仅会拯救我，还会拯救你，拯救大家，——仅仅以牺牲一个人的代价！——而那个人是臭虫，他早就该死了。为什么没有东西，没有神圣的东西惩罚他呢，为什么呢？……也许我们就是要去惩罚他的，——不，他不配！”

我手中的信被他一把扯过。

“我唯一不同意的一点，索菲亚说，他是伟大的。”西格菲尔德的喉咙剧烈地抽搐，“他不是。我看他不是——他是一只臭虫，却肆无忌惮地，不停地踩死人们，踩死我们。他迟早要踩死我们，或者命令其他人踩死我们。——不，即使他不踩死我们，——他终究是有罪的，先生，——我没法解释……”

我望着他痛苦的样子，不由得奇怪地伤心起来。

“我接纳你，不，——队长接纳了你。你是小队的一员了。”我向他伸出手。

他没有扭过头来看我，也没有理会我伸出的手。

“什么小队呢？”他笑了，“荒唐地毁灭的小队吗？”

“不……除去安帕列夫·维尔戈图申的小队，将他抹除。——并且，目标只是他一个人。”

“看来索菲亚说的没错，她说的压根没有错。你果然是个冷静到了病态的人啊，先生，约瑟夫·阿卡拉维亚，我尊敬的先生……”西格菲尔德缓慢地转过身来，嘴角咧着，嘴唇发白——“我加入小队，我永远——不，我不该说那么俗的话——我只能——我只能这么做。”

这件事当然是秘密的，我们的对话从来就没有，也不可能有——它发生在一处野地里，四周都是鸣叫的昆虫与青蛙——任何一个其他的人知道。但是，小队就这么成立了。据说（这当然是后来的事），这个小队被称为“和平小队”，据说它“没有队长，也没有队员”，任何人都是凭自愿加入或是退出的，凭自愿行动，凭自愿决定自己是牺牲还是苟且偷生。如果不是它出现了，那么阿格米斯的和平……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某些心理上的作用，我们回到军营时，感到每一个将目光投向我们的人，都怀有异样的态度和不测的居心。

“说实话，如果林契还活着的话……他也该参加我们，不，他一定会来参加我们。”

“为什么呢，西格菲尔德·安特卢科斯？他不是一个非常尊崇中将的人吗？他尊敬他，尊敬到了何等境地……他甚至愿意为中将牺牲所有东西啊。”

“你的感受是错误的，先生。他不会的，他从来就没有尊敬过一个叫安帕列夫·维尔戈图申的人……他尊敬的是他自己啊，先生。即使他把自己看得什么也不是，他仍然是尊敬自己的……”

我们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的态度都那么怪异了：大家都在商量一些什么事情。第二大队所有的士兵都骚动起来了，管制没有作用，因为小队长们也在焦急地商量一些“紧急的事”。有人走到他们背后时，他们会惊恐地、如临大敌似地回过头去；随后，连唾一口的时间也没有，继续讨论那些只能用细微的声音讨论的东西。

西格菲尔德与我开始到处打听，我们也恐慌极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发现了这么一个谋杀长官的阴谋——正在考虑除掉维尔格图申娜中校与我们两个共犯——但随后我便发现，他们都在议论“将来要怎么办”。

“维尔格图申娜中校被她的父亲打死在公馆里了！”瘦弱的卡波斯惊恐地从第二支队军营的大门冲进来，白着嘴唇，“她被打死了！”

“打死了！”所有人哗然地站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打死了？！被蓝胡子？”

愤怒的声浪淹没了一切，校场上全是涌动的人潮。“我们全得死了，没有谁能幸免！”模模糊糊的叫喊声和愤怒的跺脚声，“蓝胡子！……他该死！”

说出这句话的人显然已经丝毫没有了顾忌。或者，他认为，蓝胡子马上就要死于愤怒的士兵们之手，死于起义的军队汇成的洪流中。我全身发抖，立在原地；西格菲尔德却同他们一同涌向枪械库，立刻开始有人为人们配发枪械：“伙计们，拿上枪！伙计们，我们今晚就要把蓝胡子杀死！”

“不，慢着！不……！”

有一部分人安静下来了，想要听听那个人要说什么。

“我们这些人肯定是不行的……我们会被全部杀死，中将有很多的军队，在南方有更多的军队……他们迟早会把我们处死。”

“那么就赶快把他杀死，然后散伙！”又有人起哄，“多尔伯瑞亚的大地有多宽阔？”

我望见了一把白胡子，那个竹竿似的瘦弱的老头子站在校场的台上，“现在我们最好找几个人来受惩罚……否则，所有人都得被处死。”

PS:3月14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