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康的记忆里，东川县纺织厂是在1988年破产的，不过因为那个时候他早已经南下闯荡去了，所以对其中的细节也不是太清楚。

倒是尹科长的话警醒了他，才让他勐然想起南粤厂曾经在1986年前后在汉北省投资建设过一座纺织分厂。

市场经济，竞争何其残酷？

分厂亟需占领汉北市场，南粤厂又怎么可能拆分自己的业务去搭救东川厂呢？他们巴不得东川厂早点退出历史舞台才好。

排除掉不合理的逻辑，真相就昭然若揭了，这桩纺线换业务的美谈必然是夏科长和肖副主任联手编织的骗局。

低价抛出纺线的东川厂将会成为待宰的猪，彻底失去生存的希望。

那通打往南粤厂的电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肖副主任声泪俱下的承认道：“厂长，你听我解释啊，我这次来汉北，职务确实是分厂考察组组长，但我真的没想害东川厂啊，是夏科长蛊惑我的啊，说什么东川厂反正也要倒了，不如给自己捞一笔政治资源，我也是一时湖涂啊....”

夏科长赶紧反驳：“放屁，明明是你告诉我东川厂是南粤分厂的心腹大患，还骗我说完事把我调过去当副厂长，老子信了你的邪！”

刚才一唱一和的多甜蜜，现在甩锅就甩的多么狼狈。

“胡说，是你说有个工人在厂里打了你的脸，你要打击报复他，你个狼心狗肺的龟儿子！”

“血口喷人，纺线换业务的办法不是你个狗杂种想出来的？你阴险狡诈！”

两个人疯狗一样互相咬了起来，场面极度滑稽。

“够了！保卫科，把这俩人带下去做书面记录！”厂长嘴角气的直抽搐，今天算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早已等在门口的保卫科干事冲进来，押着两个瘫软如泥的罪魁祸首走了出去，会议室里顿时弥漫起骚臭的便溺味，久久不能消散。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老夏是这种人....”

“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仗着自己是大学生，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一样，没有他，厂子至于到今天这地步？”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那个肖副主任也是，太阴险了....”

一群刚刚还被洗脑的厂领导已经忘了他们之前的表现，个个化身事后诸葛亮。

从头到尾，只有尹科长一人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陈康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了，他捏着鼻子站起来，说道：“厂长，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们领导开会我就不旁听了，不太好。”

“躲什么？南粤厂的事情完事了，你陈康的事情完事了吗？纺线你不要了？”厂长情绪不太好，但是态度很克制。

纺线不卖我还能卖谁啊？老子只是不想跟你们这群蠢猪一起闻尿骚味！陈康面带微笑的腹诽道。

“厂长，纺线的事情还是延后再议吧，国有资产倒卖给个人....”还有人往枪口上撞。

啪！

厂长第一次拍了桌子，怒喷道：“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吗？什么叫国有资产倒卖个人啊，你们还看不明白？那就是借口！他们就怕我们东川厂恢复元气，南粤分厂马上就要开建了，你们还一点紧迫的心情都没有吗？”

“痛心疾首啊，太他妈令我痛心疾首了！”厂长拍着桌子喊道。

还有想劝厂长冷静的人也都识趣的闭嘴了，风头已经明显转向了陈康，这个时候再提什么国有资产啊个人啊的话题，就属于不合时宜了。

厂长伶俐的眼神扫到了小透明高士奇的脸上，意思很明确，让他重新起个话头。

高士奇只好站了起来，建议道：“诸位领导，此时此刻，咱们应该团结一心，该跑业务跑业务，该恢复生产恢复生产，这批纺线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资金来源，所以....”

领导会议，话不用说的太透，点到为止就好了。

“高主任说的有道理，还是要尽快解决这批积压的纺线问题，不然各部门的工作都开展不了，耽误了生产才是大问题。”

“我看小陈就不错嘛，脑子活，有担当，纺线卖给他，咱们各取所需嘛。”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会议室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陈康，既然领导们这么信任你，你表个态吧。”厂长适时总结。

陈康站了起来，环视一周，说道：“感谢各位领导的信任和抬爱，站在我个人的角度，还是非常愿意帮助咱们厂度过难关的，不过现在情况有了一些变化，所以我这边的报价也进行了一点微小的调整....”

“说说看。”厂长扬扬下巴。

“我的采购策略还是分批次采购，第一批的采购量提高到500支，至于预期的采购单价嘛，3元/支....”陈康微笑着在众人心头捅刀子。

“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不行不行，太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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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又乱成了一锅粥。

厂长努力把声音压下去，问道：“陈康，你之前的报价已经很低了，为什么这么快又降了，虽然你，嗯，表现的不错，但是也不能得寸进尺啊，厂里的利益你还是要顾及的！”

陈康解释道：“报告厂长，肖副主任1元/支的报价都好意思说，我觉得我已经很够意思了，你们急于出手，但我不是非买不可，价格自然就需要降一点了。”

厂长思考了一会，拍板道：“4元/支，不能再低了！”

“好的，我接受。”陈康适可而止。

“付款方式和担保方式呢？”厂长又问道。

“先支付25%的定金，尾款一个月后付清，至于担保方式，我可以和厂里签合同，如果出了问题，自然有法律为我们双方担保，谁也不需要担心。”陈康提出自己的方案。

“大家觉得呢？”厂长虚空征求意见：“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了，散会！”

领导们跟着厂长走出了会议室，每个人都垂头丧气的，不为别的，就是脸疼。

尹科长故意落在最后。

“陈康，恭喜啊。”尹科长笑着说道。

“老尹，谢谢你昨晚的那番话。”陈康问道。

“走了，回头有空去我那喝茶。”尹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