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掌柜丢下的十两银子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第二天城门开后，赵山立即回到南城打绳街的黄家杂货铺子。

“三儿来啦，”铺内只有老仆在，他咧着没牙的嘴嘟囔着，“……都去黄家大院干活呢，赶紧的。”昨日黄家派人到各个铺子传话，他被堵在外面不知道，听了老仆话后转身疾走。他现在是黄家产业中的伙计，去晚了自己有麻烦不说，连施掌柜都要吃挂落。

“打绳街铺子的伙计呀？”到黄家宅子门口时，门单斜着眼看他，显然对他迟到很不满。

“昨日有事，不知道黄家召唤。”他赔着笑解释。

“那还傻站着干啥？赶紧的。”门子歪歪嘴让他进去，走远了还听到几个家仆在门口嘀咕：“这不是那啥傻三儿嘛……傻子来这儿能干啥？”

“傻子有傻劲嘛……”那门子笑道。

黄家的家世、门楣在南城响当当的，也许比不上北城那些高官显宦，不过在南城商户人家中算第一等的；黄府大宅位于南城西部，占地广大，前后三进院子，怕没有好几亩方圆！赵山进了中院寻找管事的春哥儿。

离老远就看见一个身穿灰绸短袍的年轻人站在院中，挥舞手臂指挥黄家下人们干活；看见动作慢的，不时高声叫嚷几句；他言辞便给，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唧唧喳喳又快又急，压根就不让别人有反驳的机会。

“傻三儿，为何这会儿才来？旁人都是大清早就来……”他看见赵山过来，脸色一变，快言快语数落一通。赵山迟到了，也没法讲理。末了他手一指，吩咐道：“赶紧去后院搬物什去。”春哥儿是黄大官人身边的人，又是家生子，为人聪明伶俐，连黄家大小姐黄纨都要给几分面子，所以他也没法拒绝，赶紧颠颠跑到后院。

大明朝的大户人家，后院是女眷们的私人领地，男人们一般不得一窥究竟，此前他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能跑黄家内院溜达一番。他进去后一看，男男女女数十人在忙碌着，如同一群辛勤的工蜂。他来这就是干活的，于是卷起袖子，上前当起了扛夫。

一个中年妇人站在内院中间，指挥院中的盘头丫鬟、使女、养娘、奶妈子忙个不停。

“今个州衙催科，大官人、小姐们都急的不得了，黄家养你们这些人，可不能没良心呀！”这妇人是位半老*徐*娘，薄薄的两片嘴唇上下翻着，看起来身材丰胰，凸凹有致，瞥见下人们当中有无数道咄咄目光射过来，立马气势赳赳冲过去：“谁个敢看？莫非不想活啦……”

“这娘们谁啊？”赵山低着头问。

“傻三儿慎言……芹姨都不认得？内院的管家娘子。”旁边有一相熟的家仆悄声回答。

今日黄家帮他们这些人召来，是清仓来着。仓库就在内院厢房，存着黄家二房压底的旧货，布匹、家什、陶器等等，看情况似乎因为官府催科，黄家紧急把库存旧货套现，以便渡过难关。他现在还指望从黄家拿薪水，当然要出力，于是扛着大包小包健步如飞，卖力干活。

“傻三儿有把子力气啊！”有认识他的便拿他打趣。

远处，一道锐利的目光透过人群看着赵山，片刻后招招手，对旁边说道：“顺哥儿，就是这傻子吧？”

“黄四爷好眼力，可不就是他。”李顺低眉顺眼地说道。

“有点傻力气嘛。”黄四叔笑笑，转身拍拍李顺肩膀，吩咐道：“得，下面看你的本事了。”

“小事一桩。”李顺撇撇嘴，赔笑道，“黄四叔的事，俺保管办得妥妥的。”

“甚么我的事？”黄四叔笑骂道，“少你*娘的拍马屁，曹公子的事……可不敢出漏子。”

“俺懂！”李顺咧嘴露出会意的谄笑，颠颠跑了。他刚走远，身后一个家仆模样的精瘦汉子悄悄靠近，黄四叔对他微微点头。精瘦汉子一拱手，悄声说道：“四爷仗义。放心，俺们公子爷记着这份情！”

黄四叔咧咧嘴，笑得云淡风轻：“见外了，我和曹公子谁跟谁啊？”

快到午时，仓内还剩下的都是大件，春哥儿吆喝着，要赵山和一个精瘦干练的年轻家仆合伙抬一大箱子，“吭哧吭哧”往外院走。这家仆叫林富，看样子二十出头，比他略大，原本是泰安州老家的快手，一贯在乡间任侠；如今那儿日子不好过，便走门子做了黄府家丁，随着黄大官人来济宁城讨生活，看模样混得还不赖。

“嘿，别走太快，与我保持同一步调才省力气。”赵山指挥着他；箱子中全是沉重的陶器，又不敢打碎，抬起来费劲。好不容易弄到前院，林富一屁股坐地上，喘着粗气。

“开饭啦！”春哥儿跑过来嚷道：“大官人体恤你们，今个好酒好肉招呼，吃饱饭下午可得卖力。”

“俺们卖的就是力气。”众人听了居然有酒肉，纷纷眉开眼笑，轰然答应着。

都是干活的人，也没有甚么身份，几十口子便挤在前院，七嘴八舌吵闹着等开饭。他扫眼一看，这里聚集了好几拨人，有的是黄府下人，包括家仆、门单、骡夫、快手，有些是黄家铺子来的人，伙计、雇工、账房、低级的管事等等，还有一些生面孔，大都是临时雇来的扛夫、脚夫之流。黄家亲眷和有身份的管事没见几个，估计在后面用餐。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几十人分成乱哄哄的几摊子，伸长脖子，咽着口水巴望着。

“真有肉啊——”有人扯着脖子嚎一声，顿时无数双手伸过去；赵山仗着身强力壮挤进去，先抓俩杂粮饼子，然后挨到装菜的大陶盆边，肥胖的厨子站那儿，手里拿个大勺子，上来一个，便从盆中舀一勺子菜放饼子上，吼一句：“走开，一边地上吃去。”

春哥儿领着俩健仆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停嚷着：“都有吃的，谁敢多拿，爪子打断送班房里……”看见有人把饼子揣怀里，便狠狠扑上去用棍子乱打：“死贼囚，当心爪子……”赵山挨了两棍子才挤出人群，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一看，菜是咸菜烩野菜，点缀着一两个小肉丁，确实有肉吃啊！他干的是重活，饿得狠了，一口咬掉小半块饼子。

“傻三儿，瞧那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