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突然有一种老道士不辞而别的失落伤感。

他趴在桌面山，看着街面上的人来人往，半晌后才闷声道：“燕叔叔，后会有期。”

燕赤霞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又不是娘们，何必搞得如此矫情伤感，再说了，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的生死离别，不至于。”

李玄闷闷的嗯了一声。

燕赤霞是豁达性子，不再担心少年的细腻心思，朝柜台喊道：“掌柜，再来一壶好酒。”

很快，小二就送来了上好的女儿红。

燕赤霞这次没有牛饮，而是小口浅尝，一口一口的。

游侠刘三得知自己“师傅”要走的消息，并不意外，反而雀跃期待，少年觉得自己终于要真正的走一遍江湖了。

不用像之前一样，只是狗刨似的混过，这次终于能见见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侠客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讨一个江湖仙子做婆姨，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燕赤霞的一句话却如一盆冷水浇头，让刘三的这些幻想瞬间破灭。

“滚蛋。”

这两个字，瞬间就让这个少年游侠红了眼眶。

燕赤霞瞪大眼睛，着实没想到这两个他对少年说过几十次的字这次这么伤人。

突然，刘三嚎啕大哭，边哭边喊，“我刘三命怎么这么苦啊，谁都不要我，就连我爹娘都嫌我累赘，老天爷，你怎么这么不公啊……”

哭到伤心处，少年跌坐在地上，仰头痛哭。

客栈里的人无不侧目，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则当成热闹来看。

燕赤霞放下酒壶，叹了口气，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就先收你做我的挂名弟子吧。”

刘三迅速转头，止住哭声问道：“什么叫挂名弟子？”

燕赤霞脸色难看，心想自己走江湖大半辈子，今天怎么被这小小少年给算计了呢，真是个小王八蛋，混帐东西。

但他却没有收回那句话，看着地上的少年道：“就是看以后表现的意思。”

刘三脑子不笨，相反很聪明，要不然也不能骑着劣马，背着一把破旧铁剑走过几州江湖，在一次次的江湖恩怨中活下来，更不可能在一瞬间就计上心头，“逼”着燕赤霞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自己为徒。

当然，只是他破釜成舟的方法，反正对少年来说，就算不成，也不过是没有拜成师，被人耻笑一番的结果，无关痛痒而已。

他用袖子一擦泪水斑驳的脸颊，全然没有刚才的悲伤欲绝的意思，一张笑脸都笑出了花。

他爬起身子，跑到燕赤霞跟前马上献殷勤，捶背揉肩，嘴里喜滋滋的道：“师傅您就放心吧，我刘三好歹也是混过半座江湖的汉子，见识过不少人物，以后跟您学剑，肯定不会辱没了您的名声的。还有，以后这打酒、烧饭、洗衣的这些小事我来就好，保准给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少年此刻脸色洋溢着浓浓的幸福。

燕赤霞露出苦笑，骂道：“滚你的蛋，老子有手有脚的，用你打杂？再说了，我也没说要带你在身边啊。”

刘三愣住了，问道：“啥意思？”

燕赤霞笑着道：“意思就是你以后得跟着你师兄了。”

刘三彻底懵了，“师兄？”

燕赤霞指向李玄，道：“我和他师傅是好友，你进门晚，得喊他师兄。”

刘三一张脸顿时纠结到了极点，怎么看李玄这小子也没我大好吧？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对着李玄拱手，叫一声师兄。

这是礼仪门规。

李玄只是点点头。

这让本来就不爽的刘三更不爽了，心中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燕赤霞不理睬刘三的这点小情绪，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在桌上，没有名字，道：“这本书上面有我半辈子的剑道心得，你慢慢体会吧，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那就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帮你解惑。”

燕赤霞看着他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去自己参悟。”

刘三眼光灼灼，在身上擦了擦手，这才伸手去拿桌上的武功秘籍。

他捧在手里，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李玄看着刘三这副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微微翘起。

其实他是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也是这般模样从老道士的手里接过了第一本修行的道家典籍。

他记得老道士那时候笑得很温和。

燕赤霞站起身子，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用力，然后道：“好好修行吧，下次见面，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后悔做今天的决定。”

刘三瞬间红了眼眶。

这次少年是发自真心的不舍。

燕赤霞转过头对李玄笑道：“至于你，没什么好做离别礼物的，别嫌我小气。”

李玄弯腰拱手，行后辈礼，道：“不敢。”

“哈哈哈……”

一串酣畅至极的笑声由近及远。

等李玄直起腰后，燕赤霞已经不知所踪了。

“恭送师傅。”

刘三双膝跪地，对着门口磕了三个头。

李玄等他起身后道：“既然燕叔叔走了，我们明天就启程吧。”

刘三将那本剑经郑重放进怀里，嘟囔道：“急什么，都快要过年了，不能等年过了再走嘛。”

李玄直接道：“那你等着过年吧，我和小哑巴明天就走。”

刘三瞪着李玄，半晌后恶狠狠的道：“你是师兄，听你的！”

说完，黑着脸，气愤的走开了。

李玄笑了笑，上楼去通知小哑巴。

这小妮子早就呆腻了，尤其是那些胭脂铺子，她都逛了好几遍了。所以等李玄说要去江南，然后一路去京城的时候，她笑得两颊梨窝乍现。

她早就听说了，江南那边的胭脂水粉是最好的，种类也多，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用呢。

于是小哑巴笑的更开心了……

第二天一早，李玄雇了一辆驴车，然后和骑着劣马的刘三一起出城而去。

刘三背着铁剑，倒骑着那匹摇摇晃晃，在李玄看来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劣马，手中捧着燕赤霞给他的剑经，看的津津有味，有时候还用右手作剑指在空中比画。

李玄坐在车辕上看着马背上的刘三，喊道：“你要是有不懂可以问我，我知道都会告诉你的。”

燕赤霞给他讲过自己的剑道心得，所以李玄对燕赤霞的剑道有一定的了解，起码带刘三这个彻底的门外汉进门还是不难的。

刘三瞥了一眼李玄，将目光继续投在书上，嘴里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刘三天资卓绝，都看得懂。”

李玄无所谓地笑笑，不再说话。

刘三转过头，在李玄看不到的地方给自己一个巴掌，心中懊悔，为什么嘴就不听使唤呢。

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天书，游侠刘三头大如斗，无从下手。

少年心里骂娘，谁他娘的说武功秘籍都是招式图谱的，真他娘的误人子弟啊！

刘三瞥了一眼李玄，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开口，长叹一声，将剑经放回怀里，垂头丧气。

驾车的车夫是一个三十几岁的敦厚汉子，见刘三背着一把剑，就以为是那些江湖侠客了，笑着道：“这位少侠，你们怎么这个时节去江南啊？如今都到年关了，呆在家里过个喜庆舒服的年岂不更好。”

汉子只不过是觉得路途太远，太过无聊，找个话头罢了。

一句少侠，立刻让马背上的少年眉开眼笑，他看着汉子，伸出大拇指，咧嘴笑道：“这位大哥真是好眼力。”

汉子憨厚一笑。

刘三便挺直了腰杆开始大吹牛皮，反正也没人管。

什么是为了赴某位江湖豪侠的一份几年前定下的生死约，又是一场注定日月失色，天昏地暗的绝世大战……

李玄转身钻进车篷，着实是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