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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实验室里，除了烧杯、试管和玻璃棒触碰的叮咚声，只剩下窗外躁动的蝉鸣。硫酸铜溶液，被阳光折射出透亮的翠绿。我抬头看了一眼监考，她正空洞而出神地望着窗外。于是我压低声音说，“都让我来吧，胖子你一会赶紧洗烧杯就好！”

王烁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极其愉悦。他趴在实验台上，用硕大的身影挡住监考视线，让我在两分钟内完成了考试。出门的瞬间，小胖欢呼雀跃上蹿下跳。宋鹏问，这么快？

他一拍胸脯，那必须，也不看我和谁一组！

大家投来羡慕的眼光。魏兮兮立马挽住周泰胳膊，“求你抽25号吧。我给你买一年鸡腿！”刚说完，一帮女生也冲将上去。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话。尽管我也知道，这才的的确确是我人生最后一次化学实验。然而，当小胖拖住我在实验室门前合影留念，我却扬长而去。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到三班走廊，教室里就骚动成一锅粥。被我曾揪住马尾扔出去的姑娘从第一排跳起来，狠力把前门甩到我脸上。我愣了三秒钟，脸火辣辣地痛。我忍住了，然后走到后门，拍了拍一个男生的肩膀，“麻烦你叫一下莫彤。”

那个男生睡眼朦胧地回过脸，紧接着又埋进了臂弯。我抿了抿嘴唇，只好朝里尴尬地张望。结果，一把被后面跟上的魏兮兮扯了出来。她脚步飞快，目光坚定。“你作死就好好死，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我的胳膊。文阮音和陈依霖压着乌泱泱的一帮人紧跟其后，眼神中流淌着不满和不解。所以，我只能大喊，“莫彤你出来，我真有话要和你说！”

莫彤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我挣脱魏兮兮，刚要张口。她说，“你是要说对不起吗？”

我一下愣住了。辗转反侧了一夜，我在脑海中假想了上百种场景，唯独缺失了今天这一种。我以为她会吵闹、冷战、甚至绝交，我也做好了痛哭流涕的准备。但是此刻的莫彤，心平气和地说，“没事，你不用道歉。”

我彻底凌乱了，半天才道，“我以为应该是你……”

她看了一眼手表，笑笑，“没什么是应该的。”

“可我误会了你，还把气撒在你们班头上……”我垂下眼，想起前几日情绪失控的闹剧，脸上一阵红白。

莫彤本是要转身的，可听到这句话她顿住，想了想道，“其实也不算是误会吧。你知道我要出国的，所以我确实想要这个名额，也知道要和你竞争。只不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去，听得我都想会会那个11班的神仙，看看什么三头六臂……”魏兮兮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嘟嘟囔囔开。我刚表示附和，莫彤就制止了我们。她又看了看手表，一副要赶紧结束话题的表情，“算了算了，没必要。各凭本事罢了。咱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吧。”

我一下抬起头，看着莫彤平静的眼神。突然我闪忆起一年前同桌的她在高三漫天飞雪中问我大学和梦想的样子。多少年了，我何时才能企及莫彤的这份成熟呢？她笑着一推我肩膀转身回教室，“球赛的事也别往心里去，毕竟只是一场球赛啦……”

我把黑板上“距离高三还有5天”改成“4”的时候，孙芷薇忽然出现在门口。她抱着《会有天使等我爱你》翻了个白眼，“你还是把《一座城池》借我吧，这种东西我实在无福消受。”

我心不在焉地递过，孙芷薇扶扶眼镜道，“这么新，我靠，不是你风格啊。”

我笑笑，“大姐，你是女作家，我还要高考呢！”

她翻了个白眼，抱着书就转身，“切，当兵又不是生离死别……”

我忽然拉住孙芷薇的手，“什么？”

她见我两眼突然放光，吓了一跳。“我靠，当然是你一直放不下的衰男啊！”

说着，崔大龙和杜一飞从厕所里活蹦乱跳地闹出来。孙芷薇赶紧把我推过去，“问他们，他们什么都知道！”

杜一飞和崔大龙的脸色突然铁青。杜一飞的小马达刚发动，我就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我又不是鬼你跑什么？”

杜一飞立马笑脸相迎。“立姐，我这不是为之前的假情报愧疚嘛。我该死，我给您惹麻烦，我无颜面都江东父老，上对不起……”

“别扯话题！”我瞪了一眼他们，“左珏当兵是真的吗？”

崔大龙和杜一飞对视了一秒，忽然齐声长吁一口气。崔大龙勾着杜一飞的脖子，眯着小眼睛笑道，“没啥，就是听说他考国防生了。”

“考上了吗？”

“不知道”

“哪个学校？”

“不知道。”

“海军陆军空军？”

“不知道。”

“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跑什么？”

“靠，我们又不知道你想知道这个……”

“靠，那你以为我想知道什么？”

话题突然戛然而止。我瞪着崔大龙，崔大龙瞪着杜一飞，杜一飞的眼睛则在我们脸上来回转。三秒过后，我突然卡住杜一飞的脖子，“快说，不说我连旧账一起算。”

果然，他屁滚尿流地哭喊，“是左珏，左珏他想睡你！”

这一天，骄阳似火。汗水从额头滑过脸颊，又滚到下巴，最后顺着脖颈浸透身体。心脏、大脑和知了都焦躁不安。

高三教学楼里，山崩地裂的欢呼从早晨七点持续到现在，跺脚、嚎叫或者鼓掌，一浪高过一浪。八字胡转身演算，所有脑袋瞬间偏离黑板45度。当他第八次转头时，他吹胡子瞪眼地喊，“急什么，早晚有你们这一天！”但老帅哥却毫无怒色。他甚至放下课本，和我们一起，怅然眺望远方，慢悠悠地叹，“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又是一年毕业时，不知喜怒哀愁怨。”

小胖和光膀笑闹了一上午。王烁鑫拍着胸脯保证明年此刻他要把所有空白试卷都拍到老师脸上告诉他们老子再也不做了爱咋咋地。光膀则鄙视地大手一挥，“这算啥，我要强吻所有我喜欢的女生，反正最后一天谁也管不了，搞不好还能成一个。”

我听完一个寒颤，随后就把早饭吐在周泰身上。然而小胖却来了精神。他眯缝着小眼睛瞅瞅文阮音，挑着眉头低声问，“你说，我要是那天给她来一个，会不会成？”

光膀顿时双眼放光，左手一把搂住王烁鑫的脑袋，右手环住他粗壮的腰，面对面地道，“就像这样，任何女人都会被你的男人气概折服！”王烁鑫顿时乐得口吐白沫，快要气绝身亡。

全班都深陷意淫中时，唯独我被残酷的现实摧残和撕扯。杜一飞的话在我脑海中盘旋了四天，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加彻骨。我依然记得当时当刻五雷轰顶的感觉。彷佛一瞬间坠入冰寒的深渊，又一瞬间跌落进炎热的火焰。手脚冰凉，但滚烫的汗珠却从密密麻麻地渗透。

我至今无法相信这句话出自左珏之口，但崔大龙和杜一飞反复描述左珏如何在成人礼的生日会上当众放话要用这种方式结束高中生涯。他们一唱一和，手舞足蹈，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他们亲眼目睹或者亲身经历一样。

后来我问，为什么是我？他们面面相觑，摇摇头。

我说，真的是我？他们摊开手道，应该是吧，至少我们听到的版本只有你。

不知为何，我的心底居然涌出一瞬间的奇怪的感觉，但笑容冲破嘴角的瞬间就被自己狠扇了一个耳光。内心用一种下贱而下作的口吻辱骂道，他如此卑贱地对你，你居然觉得是荣幸？李林立，你强大的自尊难道在左珏面前就是尘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