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它乖乖地弯身去喝水，秋娘送了一口气，暗道这只鸟果然是痛些人性的，说实话，若是忽略它的体积和浑身的凶气，它是长得极漂亮的，羽毛雪白又棱羽分明，体型流畅又有力――

正在她欣赏着银霄外形时候，它却突然"咕哝"了一声直起了身子，飞快地左右转起脖子来，大概摇了二十几下后才停下来，扭身往她边上凑了凑，仰起脑袋，好让她看清楚它喙上看着的那只水杯，红眼睛里似有水纹转动。

秋娘哭笑不得地伸手想帮它取下来，但那杯子却像是粘在它喙上一样，任她一手握着杯子拽动却没有反应，后来她干脆两只手都用上，银霄也配合着它往后使劲，一人一鸟折腾半天，那杯子愣是卡在上面不下来了。

"咕！"

大鸟银霄一怒之下，轻轻挣开秋娘的双手，弯腰用喙部使劲朝着地上一磕，"啪嗒"一声，杯子碎成了片。

秋娘摇头一笑，正准备叫丫鬟们进来打扫，就听终于解脱的银霄使劲叫了一声，一只爪子撑地，另一只爪子快速在地上刨了几下，等她低头再看时，那几块碎瓷片已经被它弹地不见了踪影。

看着仰着脑袋似在等待她表扬的银霄，秋娘简直不知是该夸它还是该训它，犹豫地伸手在它头上一摸，得来它舒服的几声"咕哝"。

这个样子的银霄让她一时觉出几分可爱来，但她摸了几下就把手收了回来，朝着书房走去，打算练字打发时间。

银霄跟在她身后晃到了书桌边上，它个头极高，身子挺直，下颔正好搭在书桌边上，一对红眼睛盯着她研磨的手，显出几分乖巧的样子。

"银霄，我练会字，等下就带你去找你主人。"秋娘将墨研好，提笔之前对银霄说道，虽知道它不大可能听懂，她还是觉得应该交待下比较好。

"哟。"银霄轻叫一声，下颔靠在桌边，两只翅膀紧紧贴在身侧，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两刻钟过去了，它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秋娘停笔的时候，余光瞄到它这样子，微愣之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涩之感。

这只大鸟从第一次见到她后，对她就很特别，举动间都透出亲切之感，就像他们之前认识一样，让她不禁回忆起了小时候同杜俊一起救过的一只小白雕――神雕侠。

但两者外形相差极大，当年巴掌大点的小鸟能长成现在半个成年男子的高度，听起来就有些匪夷所思，而且银霄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鹰或者雕。

秋娘将笔放下，伸手在银霄的脑袋上轻轻摸着，自言自语道："银霄，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能长这么大，你要是再小一些，我就当你是神雕侠了。"

"哟！"

从秋娘嘴里听到"神雕侠"二字，刚才还一副老实相的银霄猛然激动起来，张嘴短叫一声，两边翅膀突然开始扑腾起来。

秋娘将手收了回来，看着它有些"抓狂"的举动，疑惑之后，有些试探道："神雕侠？"

"哟！"

又听她喊了一遍，银霄干脆身子一倾，拿脑袋在她身上拱了起来，这种反应当下就让秋娘疑心大起，忍不住双手按在它身上，使劲把它推开，有些确定地喊道：

"神雕侠。"

"哟！"

秋娘眼睛一亮，伸手抵住它想要探过来的大脑袋，想了想，又叫道："大白！"

银霄脖子一歪，没有应声。

"小白。"

"小雪。"

"晴天。"

"天空。"

"阿桑哥。"

......

一连喊了十几个名字出来，银霄都没有刚才那种反应，秋娘心跳便快了一些，有些激动地又喊道："神雕侠。"

"哟！"拱脑袋，扇翅膀，短叫，很明显的反应，就像是欢快地撒娇，像是小孩子撒泼，没有任何的恶意存在。

如果对方是个人，听见她喊"神雕侠"二字有剧烈反应，她会认为他认识一个叫神雕侠的人，可银霄是只鸟，听见她喊到"神雕侠"的名字这种反应，不是它曾经听过这个名字，那就是它曾经叫过这个名字！

如果银霄是曾经听过神雕侠的名字才有反应，那她在叫出阿桑哥的名字时，它也该多少有些反应才对，但它没有，就好像是知道她在辨认一般，只对"神雕侠"二字反应，那就是说，银霄很可能就是神雕侠！

想通这点，秋娘再难忍住心中兴奋和惊讶，八年了，当年她放归山林的那只小白雕，眼下变成这个样子，来到她的身边。

秋娘快速整理了一下刚才被银霄拱的有些凌乱的衣裙，准备去找李淳确认清楚。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秋娘在待了一上午的书房里找到了李淳，门扉半掩，从一臂宽的门缝中看见躺在软塌上的李淳，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睡觉，但她还是有些迟疑是否要打扰他休息。

"进来。"

午后的阳光从空子斜洒进来，只有一半映在他修长的腿上，加上半边阴影中棱角分明的侧脸，让人有种种违和的温暖之感。

听见他的声音，秋娘半垂着头，推门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银霄也抬爪跨过门槛，见到躺在软榻上的自家主人，咕哝了一声，跃过停在书桌边的她，晃荡到了榻侧。

李淳微微偏转过头，睁开眼睛看着她，"上午的书看到哪儿了。"

见惯了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算前日和昨晚，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下，秋娘第一次见到他这种带些散漫的模样，不得不说，仍旧很迷人。

微微清了清喉咙，秋娘把视线称到银霄身上，后者正立在李淳身边拿黄金喙轻啄榻边处木料的，发出些许"嚓嚓"的声响，像极了一个无聊的孩子。

"看到邙山鼠精那篇，"秋娘答了话后，又接道："殿下，小女有事想问。"

"嗯？"李淳漫不经心地应了她一声，朝银霄的脑袋伸出一?手，指尖微微曲起，一个闹崩儿弹在它的头顶。

"哟！"

银霄吃痛的朝后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凑上去折磨软榻上的木头，秋娘侧眼看见这幕，一时愣在那里，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

直到被那双青碧眸子盯着，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呃，是这样的，小女家原先在江南居住的时候，曾经从山林里得了只受伤的小白雕，养了一阵子就给放回山了。。。。。。"

她把神雕侠的事大致讲了一遍，略过了当时那小白雕差点死掉的事情，又说了几次见到银霄时候它的反应，和刚才在她房里的试验。

"。。。可是它们模样差的太多，那只小白雕的喙是黑色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若不是银霄对那个名字反应那么大，小女真不认为它们是同一个呃，同一只鸟，所以想请问殿下，银霄一直就是金喙红眼的吗？"

李淳听完了她的话，看了一眼又准备凑上来磨木头的银霄，道："问之这后呢，若是银霄就是你说的那只小白雕，又如何？"

秋娘有些恍惚，对啊，就算银霄就是睛空，那又怎么样，当时她就是想着让睛空重归自然才将它放走，不管中间那只小白雕经历了什么，它是否变成了现在的银霄，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看见她眼中的迷茫，李淳双眼微眯，对着银宵道："神雕侠？"

"呦！"

银霄欢快地应了一声，脖颈一转，看向秋娘的方向，双翅蠢蠢欲动，见了它这反应，李淳眼中闪过思索，秋娘则是从迷茫中回神，忍不住露出笑容。

"殿下，"秋娘对着李淳一礼，"小女问这些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心中不解，相想求个印证罢了，殿下若是不便，可以不用回答。"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的感情太过丰富，神雕侠只是当年秋娘偶尔救获的一只小白雕，她当年可以放走，本就没有什么执念，现在不过是因为时隔几年再见，因为这各种稀奇生了好奇心，想要弄个清楚罢了。

就算银霄真的神雕侠，哪怕它对她在亲近，那也是李淳的爱鸟，她可不会犯傻地去要求李淳把银霄还给她，或是让他放归山林之类的，只是想求个解答，这么简单而已。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他这么说，秋娘还是忍不住掩住了嘴巴，一对勾玉大眼园瞪起来，有些巴结道："那、那它可能就是......"

这世界上巧合有很多，但多种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而是真相。

"嗯。"

秋娘把目光转向银霄，盯着它看了好半天，方才露出了笑容，对李淳一礼，恭声道："多谢殿下。"

当年小小的一只神雕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摸样的，除了羽毛的颜色之外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为何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认得她――-秋娘不好奇吗，她当然是好奇！但是她知道适可而止，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答案的，李淳?能回答她那个有些唐突的问题，已经是难得了。

秋娘这时突然想到了当时初与银霄相见是在万寿的生辰夜宴上，当时若是它没有认出她来，还不能她的手是否能完好至今，当年她同杜俊救了一命，她又对它有一段时间的喂养之恩，时隔八年，却被它以另一种形式还了回来，真应了那一句话――一钦一啄皆是天定。

这么一想，她又生出些感慨，人尚且以怨报德，一只鸟禽却能记恩犹久，真是可叹。

大概是察觉到她眼中的温柔和亲切之意，银霄晃了晃脑袋，看了一眼李淳，抬爪挪到秋娘身边，昂头轻叫了一声。

"哟！"

秋娘伸出手来在它头顶柔软的羽毛上面抚摸着，一下下顺到颈后，银霄舒服地晃着身体，嘴里发出"咕哝"声。

没等这一人一鸟过多温情脉脉，李淳就从软榻上直起身来，朝着书桌便走去，一边对秋娘道："去看你的书。"

这句带了些命令的话语停在秋娘听来却不觉刺耳，许是因为刚才他解答了自己的疑问，许是因为他在银霄脑袋上弹那个闹崩儿，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够肯定的是，她现在对李淳那隐约的抗拒之心已经不知不觉地少了一层。

......

秋娘规规矩矩地坐在软榻上翻书看，银霄巨大的身体正趴在她脚边的毯子上，铁钩一样的爪子时不是地在毯子上挠上两下，阳光照在它雪白的羽毛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

秋娘从书中分神瞥见它这副懒洋洋的模样，有些发笑，这只鸟有时候的确奇怪的很，她在山边生活的大年，小型鸟兽见过不少，却没那只鸟有这种狗的样子的，总带着股子家犬的味道。

李淳正在翻看一本蓝皮的册子，像是帐簿，耳中听见秋娘隐约的闷笑声，没有回头，眼睛却轻闪一下。

他并没有想到银霄会同秋娘有那般渊源，当日万寿生辰宴后，他知道了宴上的事情，银霄对秋娘的态度，是让他不解的。

银霄不是普通的鸟类，它的身份极其特别，在遥远的北方群山中，有一种鲜为人知的凶禽，名叫雪鹏，它繁衍至今，稀少的近乎两两相存，一父一子。

老年的雪鹏死去，成年的雪鹏就会飞跃群山，在大江南北寻找适当的雌鸟繁衍了子息，这只雌鸟大多是鹰类，在诞下雪鹏的蛋后，一旦孵化成功，成年的雪鹏就会啄下腹部一块特殊的血肉留下，然后带着雌鸟离开。

这块血肉带着特殊的味道，且不易腐烂，可趋避野兽，吸引虫类，最初一个月幼年雪鹏是不会遇到任何危险的，可以靠着这块血肉引来足够多的食物，而一个月过去后，幼年雪鹏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气味，招来各种蛇类，面临巨大的考验，它要想方设法地躲避或是面对，直至十日后那种气味消失。

幼年雪鹏会在自己的摸爬滚打中学会短暂的飞行，天性让它一直守在出生的窝边不会离的太远。

从孵化到考验结束，一共大十日，成年雪鹏会带着它的妻子回到幼年雪鹏的出生地，查看它是否存活，若是存活下来，就教它飞行和捕猎技巧，之后带回极北的群山之中，一家三口并不生活在一起，在北山中就会分开，等成年雪鹏同它的妻子老死之前，才会发出特殊的信号通知新的成年雪鹏，让它飞跃群山寻找伴侣，繁衍子息。

若是幼鸟没有存活，成年雪鹏也会带着它的妻子回归山林，产下雪鹏蛋的雌鸟，终生不会再有孩子，成年雪鹏也会陪着它的妻子一同老死。这也是为何本就稀少的雪鹏一代代绝迹的原因。

秋娘同杜俊遇到神雕侠的时候，应该正是它面临那十日考验的时候，不知为何它坠落到了山林边上，奄奄一息的它恰好被他们所救带回家去，等到它伤好被秋娘重新放走，却错过了同父母团聚的机会。

雪鹏是一种绝对凶狠和傲然的禽类，成年的雪鹏虽体型庞大，但宽而有力的翅膀和可怕的耐力却能够支持它们长途高空飞行，它力气极大，一翅可劈断碗口粗的树木，它叫声凄厉，在特殊情况下可震碎人的耳膜，比起其他鸟类，它不但视力好，更有远胜犬类的嗅觉，最难能可贵的是它极具灵性，可通人语。

因各种原因，被放归山林的神雕侠游荡到了李淳的手中，变成了银霄。

因先前同秋娘的一段插曲，尽管有特殊的养育方法，但他还是传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能驯服这只当之无愧的飞禽之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