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夸也夸了，赞也赞了，按说她就该自觉地下去了，下面不少人还摩拳擦掌地等着上场表现一番，这故事听完了，尚未献艺的人心中自然急迫起来，个个盯着那场上的黄衣少女，只等她回座就起身抢次序。
白娴嘴角泛起一丝嘲笑，拖延时间的办法倒是用的不错，可杜智却是赶不来了，等下她把那最后的名额取得，他想要再遇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可就难了，这对兄妹怎么也翻不过天去。
秋娘垂头轻咬着下唇，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可老天似乎没有听见她的祈求，李诵只是和一旁的几个大臣简单聊了几句，就对她道："杜姑娘，你这故事很是让人心有所触啊，小小年纪就有这般体悟，实是难得，稍后，于朕一同赏月。"
这下不只是众人愣了，秋娘也傻了，她原本来这宴会就是不得已的，刚才讲那个故事也是为了替杜智拖延时间，万万没有想到这最后一个名额竟然被她得了去！
而众人呢，因太过惊讶于皇上和广陵王的赞言，完全没有把秋娘算进那五个名额中，这会儿皇上直接提了出来，大家才缓过劲儿来，顿时咬牙的咬牙，暗骂的暗骂。
秋娘抿了抿唇，定神后，张口道："陛下明鉴，小女实是没有这般体悟，这故事和道理全是家兄所讲，不瞒陛下，小女自幼丧父，儿时家贫，母亲又一人供养三个孩子，全凭母亲河哥哥教导，又得了刘博士的赏识，小女才有幸能入这国子学中受教。"
白娴原本还因皇上的亲口邀请而惊愕，这会儿又听她这么讲，一时就明白了她的打算，清冷的小脸顿时沉了下来，不行，就算是让这丫头去，也好过杜智那个人精去！
想到这她便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来，"陛下，杜姑娘太过自谦了，小女与她同窗数十日，杜姑娘的勤学苦练和天资聪慧是小女鲜少见过的，只是参加了两次旬考就全得了甲评，这赏月的资格被她获了去，小女心服口服！"
打死秋娘也不会想到能从白娴口中听到这样夸奖她的话，可现下她听了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咬了一下舌尖，尝到了口中淡淡的甜腥后，再次镇定下开始慌乱的心神，转身回道：
"白小姐过誉了，我不过是因有个好兄长，课业上有人指点，才能在旬考上领先别人一筹。"
"哦，是吗？可我以为，若是杜姑娘自己不努力，任你兄长再有学识，也是无用。"
"白小姐言之有理，正是因兄长督促，我才凡事都比别人努力许多。"
"你句句提到杜公子，我可以理解为，没有他，你现下连入国子学的资格都没有吗？"
"白小姐说的没错。"
"你......"
两名少女就这样在场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起话来，起初还听得有趣的众人渐渐发现气氛的不对，朝北座一看，顿时替那两个少女道一声糟糕，皇上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半点不复刚才称赞秋娘时那种亲和。
杜沁侧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李诵几眼，第一眼只觉得他威严的面孔上是带了薄怒的，可到底是将近五年的相随，第二眼就看出了他眼中隐藏的淡淡兴味，不由心中一松，又回头去看他孙女。
最后还是白大人先看不下去了，他平日冷清的女儿这会儿正在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言语中隐藏的刺激下失了冷静，不只没看出那小丫头是想要继续拖延时间，还越来越有些口不择言了，再说下去，怕是吃亏的还是他女儿。
"陛下，既然这最后一个名额已经定了，时间已不早，不如到那水榭之上赏月，尚未献艺的才子们，交由广陵王殿下如何？"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难免有不敬之嫌，可白居易是谁，那是堂堂的国舅，也算得上广陵王的娘舅。
"......"李诵看着场上的两名少女，正待回答，忽见两人身后一道由远而至的挺拔身影，目中闪过一丝好奇。
"好了，你们两个无需争执了，朕还是亲眼看看你大哥到底如何把。"
金口一开，两名少女脸色皆变，下意识地回头朝南看去，就见换了一身白衣的杜智面色恭谨地步入园中，步履沉稳地走至秋娘身旁，对着北座一拜。
"陛下，学生杜智，舍妹年幼无知，望陛下勿怪。"
"朕可没有责怪之意，你这妹妹教的好啊，杜智是么，你有何长才，让朕看看。"
秋娘眼中闪过喜色，随即想到他大哥接下来要做的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说来说去，也怪当日初见杜智写了那东西出来她多了句嘴，但愿这李诵如外面所说的那样，但愿他大哥能把握住这机会。
皇上开了口，白娴只能掩去脸上刚才被激出的愤色坐了下去，秋娘也在对着北座一礼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的杜智。
"回陛下，学生本欲作画一幅，现下却有十句话说与诸位一闻。"
杜智的话让有些人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色来，十句话，不是能够展现才学的诗词，也不是能展现心境的画作，更不是那别出心裁的小故事，十句话能做什么？
伴着众人看好戏的表情，杜智的眼中猛然迸发出坚定的眸光，朗声道：
"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此十言，明君之为也！"
话音一落，场上众人脸色急变，秋娘那席，郭小凤惊讶地张了嘴巴，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低声喝道："你大哥怎么说这个出来，他不要命了？"
秋娘脸色同样紧绷，心中苦涩，还记得过年时候杜智回家，两兄妹一同练字，她翻看他的字时见到那几句话，初以为是他大哥抄录来的，随口问了句话，却激得他把剩下的几句也都补完整，然后才得知那东西竟然是他自己写的！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十思》，乃是唐朝第一直言之人魏征写于永贞贞观十一年左右，专门来谏唐太宗的，却被她大哥又提了出来！
李淳修长的指尖在手中的酒杯上轻轻摩擦着，一双青碧的眼眸在灯火和夜色映照下散发着幽暗的光，微微侧目去看他父皇表面平静的面孔，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众人这会儿看着杜智的目光已经带了同情，个别还带着些许的敬佩，这哪里是说给众人的十句话，分明就是专门说给皇上听的十句谏言，字字戳骨剜心，直言不讳！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胆子却是比常人还要大上三分啊。
"你叫杜智？"李诵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但愈是这样，愈让众人心惊，圣上一怒，他们在座的又怎能好过。
"回陛下，是。"
"好，你很好，你这十句话，是冲着朕来的吧？"
"回陛下，是。"
这句话落，宴中再次静下，秋娘握紧了拳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依然直立在场中的那道修长人影，好半天才扭头去看主席位旁的那个白发老人，若是皇上真地动了怒，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北座上，那道赤黄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离席，迈步，一副打算扬长而去的模样，满座宾客强忍着下跪留人的冲动，除了郭小凤外，刚才被皇上选中的三人，快要恨透了立在场上的杜智。
"随朕来。"就在那道明黄的身影走过杜智身边时，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垂头的杜智恭敬地一应，转身跟在他身后三步处，缓缓走出了这灯火通明的院子。
众人都有些傻眼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秋娘松开了紧握的双手，疼痛之感方才迟疑地传入她的脑中，这算是――成，成了？
"小、秋娘，现下什么情况？"
秋娘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郭小凤，扬唇一笑，"小凤姐，你穿红衣真好看。"
郭小凤更加不明所以，只能探头去问另一案上的季德和崔小姐，宾客们这才仿若炸锅一般议论起来。
杜沁把目光从远处移到了席上，看见黄衣少女脸上明媚的笑容，心中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热，这么好的两个孩子，是他们杜家的！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他老头子感到欣喜和骄傲的事情么！
那个求子不得的人，若是知道他舍弃了怎样优秀的孩子，是否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惜，晚了，都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