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站着了，过来本宫身边坐，瞧这模样倒是乖巧。"武陵郡主的视线在白娴和云安身上一扫而过，笑着对秋娘摆了摆手。

"多谢公主。"秋娘略一迟疑，便走了过去，武陵郡主看她走到跟前，便伸手去拉了她，略一使力，她便顺势坐在了武陵郡主的身边。

秋娘任武陵郡主过于亲昵地拉着她的一只手臂，并没有抽回，视线落在茶案上的一只空杯处，神态甚是安静。

云安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把笔放在一旁，起身换坐到了白娴的身侧，看着对面的武陵郡主，"皇姐倒是对谁都笑嘻嘻的。"

"呵呵，我要不是这性子，父皇也不会总喜欢传我去说话了。"

武陵郡主笑声很是悦耳，只是话里却另有所指，云安不大受皇帝待见这是众人周知的，反倒是性子活泼的万寿和武陵郡主极受他喜爱。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云安脸上便阴了三分，好半天才扭头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带杜姑娘去见见诸位小姐们。"

武陵郡主的手随即松开让身旁之人起身，那个带着秋娘到水榭的侍女躬身应下后，便领着她朝外走去。

出了水榭，秋娘轻轻调整了呼吸，那侍女倒是尽责，挨个儿带着她去认人，先是介绍了她的身份，而后双方相互起身一礼，她有心多认些面孔，语态都自觉带上了两分柔和，若是不管那些有关她的话题，还是很容易引起别人好感的。

一路见了十几位小姐后，侍女引着她朝一处亭中走去，厅中坐着两名少女，一个身穿绿衣，一个则着了有些显眼的锦缎茜红色襦裙，两人都是侧对着她，看不大清楚长相。

就在离那亭子七八步时，两个少女似察觉到她们，一齐扭过头来，秋娘目光从那绿衣的少女身上转至另一个，待看清这茜裙少女的长相，目光微微一晃，瞳孔陡然收缩。

是那天在沁宝斋从她手中夺玉的少女！

"两位小姐，"侍女的声音堪堪打断了秋娘的思绪，"这位是国子学书学院的杜姑娘。"

秋娘强压下心中的惊异，有些僵硬地对着两人一礼，心中已经是几经变幻，这茜衣的少女不就是那个丽娘的孩子，不就是那个死鬼爹爹小老婆生的女儿，是

"这位是少府监陈大人府上的大小姐，陈小姐。"侍女一手指向那身穿绿衣的少女，对方随即对着秋娘一礼，这种介绍一般是只提姓不及名，闺名是要私底下双方自行交换的。

接着侍女又平伸一手比向那名身着茜裙的少女，秋娘面上带着镇定看着这少女，但实际上却几乎是竖起耳朵听那侍女接下来的话，"这位是中书令郑大人府上的大小姐，郑小姐。"

耳中一阵嗡鸣，眼睛也有些花乱起来，秋娘似是一瞬间从这花园中隔绝了出来，脑中不断回放着六个字，中书令郑大人中书令郑大人......

郑之舞看着对面眼神有些呆愣的少女，目中露出一丝不屑来，她虽也是第一次参加茶会，却是知道这介绍里面有些规矩是怎样的，一般有些来头的千金小姐都是介绍了父亲的官职，反倒是极个别庶民出身的，才在前面冠上一些书院的名称，国子监的名头听着是大，可惜终究是身份不够。

"杜姑娘，"郑之舞淡淡地唤了一声，并没有称呼对方为小姐，在她心里，那些屁民是没资格冠上"小姐"这一称谓的。

秋娘没有再出声，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对着两人又是一礼，侍女才带着她离开了亭子，之后的介绍她已经全无了心思，任由侍女来回带着她在这园子里穿梭，等到再回神时候已经是回到了水榭中。

白娴见她回来，便出声问道："这诗社里，杜姑娘可有认识的？"

秋娘脑中混乱，也没心情揣测她的画外之音，"并无。"

武陵郡主打量了她一眼，轻"咦"了一声后，问道："杜小姐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脸色有些发白。"

秋娘本就在想着怎么找了借口早点回去，正好顺势应下了，"小女是有些头晕。"

云安冷声道："身体不舒服就不应该出门，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把病气过给了我们。"

得了她的话，秋娘正是求之不得，但仍是有礼地对着两位公主躬身一拜，又对白娴行了一礼，才随着那侍女离开。

出了尚书府，秋娘有些紧绷的身体终于缓和下来，一路思索着朝坊外走去，直到乘着马车回到学宿馆里，进了坤院的房间，躺在床上，仍是面上带着三分惊异七分怔仲。

中书令，郑大人......她们三兄妹的亲爹，那个抛妻弃子的死鬼爹爹，是唐朝名臣，郑叔文！

郑叔文！唐朝中期政治家，刚开始在太子身边做侍棋待招，善围棋。唐德宗时，担任太子李诵侍读，“常为太子言民间疾苦”，获太子喜爱。太子登基后，郑叔文出任中书令，着手减免税赋，罢诸道速奉，废止宦官把持的宫市，史称“市里欢呼”，“人情大悦”。

郑叔文前后掌权一百四十六天，史称“永贞革新”。。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准、程异及韦执谊等八人先后被贬为边远八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那仅是活在历史中的人物，竟然成了她的亲爹，杜氏故事里那个没良心的臭男人竟然是郑叔文！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误差，历史上那个郑叔文不应该是个怕老婆的男人吗，他有个妒心很重的嫡妻杜氏――杜氏......天啊，她娘不就是姓杜么，还有他们三兄妹的名字，杜智、杜俊、杜秋娘，那个娶了万寿公主还带了绿帽子的杜家儿子，不就是叫郑俊？

想到这里，秋娘的脸色有些发绿，侧头把脸埋进一旁的折叠整齐的被褥中，闷声哀嚎了两下。

陈曲悄悄站在卧房门口，有些担忧地看着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秋娘，看着她一会儿嘟囔，一会儿坐直，一会儿又叹气，最后则裴摊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姐？"陈曲轻轻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这才慢慢走进了屋子，刚凑到床边，秋娘便猛然直起了身子，把她吓地一连退了好几步。

"小曲，你去甘味居弄点好吃的回来，我饿了。"

陈曲抚抚胸口，又担忧地望了她一眼，才去拿了食盒出门去，门刚被带上，秋娘便套上鞋子走到了客厅，研墨、铺纸、蘸墨，一笔一划地练起字来，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陈曲拎着吃的回来，秋娘已经在轻吹着纸上的墨迹，待她将这张字收好，便伸手招了陈曲把吃的摆上，神色间已经没了刚回来那会儿的恍惚和怔仲。

她的适应能力一直是很强的，不论是环境适应能力还是接受现实的能力，说句随遇而安也不为过，其实想明白了，这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世上扭曲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也不差他们这一件。

亲爹是郑叔文这一事实怕是跑不掉了，这么一想，杜智瞒着她也算情有可原，亲爹是当朝声威旺盛的官员，且当初还那样对待过他们，难保她知道以后心中不会有压力。

这朝中的郑叔文她也知道一些，比起历史上那个人，这里这个明显是带了瑕疵的，历史上的郑叔文是跟着李诵一路到头的大忠臣，这个穿越朝代的郑叔文则是瑕疵的。不过李诵的确是个心胸宽大之人，不只既往不咎，还重用了他。

他倒是好运气，却可怜了他们母子大人，堂堂当朝三品大员的亲眷，一个嫡妻一个嫡女加上两个嫡子，竟是在乡野之间种地，日子紧巴的时候还要靠做手工补贴家用，这可真是可笑至极的事情。

这样的爹，要了有何用？

秋娘夹了一口菜放进口中，脸上带了些了然的笑意。这误打误撞地，竟是让她提前知道了身世，想来也是，杜氏和她在首饰店遇到那个郑家大小姐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同杜智讲，他大哥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她竟然认得那郑叔文的小老婆和女儿，又在这茶会上见到了她的人。

杜智最近似乎是有事在身，自己不便给他添乱，看来这事还是先不告诉他为好，也免得徒增烦恼。还有杜俊，以后切莫注意要让他远着点那个万寿公主，她可不想自己的亲二哥在嫂子偷情的时候还去放风！

至于那郑叔文的事情，她也没心思去打听，这不是历史上那个怕老婆又有点可爱的"郑谋"，而是一个不值得她去多花心思的陌生人。

郑府正房

郑之舞等到茶会散了才回到家中，脸色不甚好看，一路斥骂了几个偷闲的丫鬟，绷着小脸进了正房。

云鬓高耸的丽娘正端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她进来，和声问道："怎么样，玩的可是高兴？"

"哼，"郑之舞气闷地撇过小脸在她身边坐下，"娘，我一句话都没同公主搭上。"

丽娘脸色不变，安慰道，"不用担心，这日子还长，总是会能结识上公主的。"

"那陈茗茗白收了我的一颗珠子，我几次让她为我引荐公主，她都晃荡了过去！"

"乖女儿，让你受气了，那样的人多了去。不过她爹才是从三品的官，比你爹要低上一头，她再是如此，你也就不必对她客气了。"

郑之舞眼睛一瞪，不满地嘟嘴道："就是，我现在也是郑家的嫡女了，唉，要是爹早些扶娘做平妻就好了。"

丽娘眸光一闪，"傻孩子，你爹对大夫人多有敬意，娘如今能做上平妻之位，已是你爹对咱们母女的爱重了。"

"哼，那个女人都死了十几年了――"

"舞儿！"丽娘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以后这样的话，娘不想再听见。"

她难得地严厉让郑之舞吓了一跳，嘴巴蠕动了一阵，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