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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不必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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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郭小凤不爱书画,蜷腿坐在秋娘榻边,听着琴声棋子落盘声,仰头见了屋檐垂下绿瀑,心思一动,跃起折下一截柳枝,捋掉翠叶,隔空甩动几下,便跳出水榭,闪到不远处竹林中,口中低低念诀,飒飒耍起一套剑舞来。

"......应是改作商音,试试这样。"

"时兰不若秋穗香,这个'秋'字,端是行笔妙极。"

"这一手下的高明,雅婷姐你可要小心了,嘻嘻。"

"正劈气不入斜,回旋当转剑身,拦腰横削,纵身上跃......"

湖岸之上,水榭内外,青衫红影,一群女子各行其乐,言笑宴宴,自有妙趣,时过匆匆,等到秋娘同封雅婷一局落定,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仍旧没急着说正题,秋娘吩咐了裴彤裴卉去将茶点水果奉上,等到过分沉浸的周云兰画毕,她才唤了练得满头是汗的郭小凤过来。

"呼,"郭小凤回到秋娘身边坐下,接过她手帕擦汗,气喘吁吁,却眉飞色舞道,"我许久没有这般畅快地练剑了,妙妙你们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史莲拨了一下唐妙膝上琴弦,替被夸的脸红的唐妙答道,"是王妃这里的琴曲,名作《流云》。"

"是这曲子谱的好。"唐妙怯声道,身为户部尚书唐武毅家最小的女儿,这大小姐性子是很软和。

"若是喜欢,你们便带回去抄录两份吧。"秋娘喝着花茶,笑眯眯地开口道。

她若说的是直接送人,两人想必未肯,但说带回去抄录,却叫她们动心不已,但同秋娘前后也就见过三大回,这样拿人稀物,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唉,既然你们不喜欢,那就继续放在我这里生书虫吧,"见她们多是面露不解,秋娘这才微微窘迫道,"不怕你们笑,左右认识我的,都知道我连首囫囵曲子都弹不好。"

"噗哧"一声,史莲带头笑出声来,大大方方地受了,还好心地去安慰她道,"王妃不必自扰,人无完人,十全三美才好。"

"是呀,是呀,有哪个是什么都会的。"刘青青大表赞同,剩下几个也纷纷出言安慰,一下子,在这群女子心中,广陵王妃也不单再是个传闻里的才女,而是个有血有肉有缺点的活人,这个认知,很快便拉近了秋娘同她们之间的距离。

秋娘顺水推舟将那棋谱字帖连同欧阳询的画卷都借给她们回去阅览,又送了刘安陆一叠崭新的璆琳纸,东西贵重,却不是赠送,有史莲带头,几人都落落大方地收下,同她谢过,言语间不经意就亲近了几分。

秋娘听她们左一句王妃,右一句王妃,便打岔道,"在府里便天天这样被唤来唤去,你们且叫我耳朵新鲜新鲜吧,"说着,伸出手指在空中勾画几下,"这是我及笄时得的一小字,咱们年纪相仿,私下时你们便这般直接唤我吧。"

刘安陆也在空中描了一下,抢在比她年纪还小一些的刘青青开口前,赶忙唤道,"珏姐姐。"叫完才觉得太过亲昵,红了脸,正要低头便听秋娘高兴道:"呵呵,是该这么叫,平日都是我管小凤叫姐姐,这下可有人唤我姐姐了。"

几人里,封雅婷今年十七,已为人妇的周云兰和史莲比秋娘虚长一岁,但身份在那里放着不好分姐姐妹妹的,便只称呼对方的字,郭小凤是叫惯了秋娘的小名儿,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去改口。

又说笑一阵,很快一群女子便熟稔起来,秋娘这才提起她们那墨莹文社被排挤的事,佯作不见她们面色尴尬,直言道:"我这里有个主意,却不是对症下药,你们可是愿意听上一听?"

刘安陆同史莲对视一眼,同声道,"还请指教。"

秋娘放下茶盏,略收了笑容,正色看着她们道,"我是将这长安城里女子的会社分成几种,譬如最早时候孔夫人同莫夫人所办的慧文书斋,是给专好字画礼学的大家小姐们聚谈交流所创,我暂称这是学术性的会社。有专门的聚所。再譬如上公主那湘云马会,实则是为皇亲国戚游猎酒宴所创,我称这是游乐性的会社。时无定处。"

"最后就是那名存实亡的韵夜诗社,最开始是让士族家的千金相互来往,后又添了已婚的妇人,明面上是游乐同学术性相共的会社,其实却成了一群无所事事的千金小姐肆意娇纵的聚会。这现在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我便不同你们虚说什么,只问你们几个掌事的一句,可是有给墨莹文社定牲?"

一席话说完,几人还在回味中,她们从没听过这种分析,起初办社也是为了方便喜好相同的女子聚在一起度闲,后来有了些规模,愈见把自己当成文社的一份子,却被汉阳一干贵女突然打压,眼见就要树倒猕猴散,心急之余,又莫可奈何,忽听秋娘这番明言,似乎是又看见些前景,却抓摸不到,好生急人。

见她们面露迟缓,秋娘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你们这文社眼下面临的难题,一是被高一等的夫人小姐们排挤打压,二是寻不到聚会场所,但最关键的--我说话直白,你们莫嫌难听,"

她们抬头,就见秋娘那双沉静的眼中带着一种苍然俯视的神情,语重心长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绷"地一声,是史莲拨乱了琴弦,五名女子脸上皆是露出痴愣之色,随即又染上些薄怒,还未有成形时,却被一片迷茫压盖。

最先回过神来的,便是刘安陆同史莲两人,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对方脸上看出相同的神色,又分头去拉扯了身边的同伴,相互几个眼神递去,半盏茶后,由史莲开口,站起身对着秋娘一揖首,道:"还请王妃不吝赐教。"

秋娘微微一笑,让她坐下,这便在封雅婷含蓄而玩味的目光中,足足花去半个时辰,在一片探讨中,向她们指出了一个真正且成功的女子会社,应该有什么。

谈了一个上午,没有留饭,送走刘安陆和史莲她们,郭小凤被封雅婷拉着多留了片刻。

"越认识你这个人,便越是觉得不认识你。"

封雅婷说了一句绕嘴的话。

秋娘学着李淳模样掀了掀眼皮,同她打趣,"那只能说你还不够了解我。"

封雅婷没有反驳,"这墨莹文社若是能挺过五月,我便加入。"

呵,想她嫁人后宅居两年,长安城的女人圈子里,却都快连她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谁还记得当年风光一时的韵夜诗社里,她也曾是掌事人之一。

"好。"秋娘没有多说半句废话。

"你们说什么?雅婷你要进墨莹文社么,那我同你一起,"郭小凤扭头对秋娘道,"你呢?来不来?"

"我?"秋娘抬抬手,让裴彤去给郭小凤包茶果带回去,任凭她上来缠她,都不作回答。

"说实话,"封雅婷拉着不肯走的郭小凤停在石花拱门下,突然转身对着秋娘挑起眉毛,"当年我第一次在茶馆里见你,曾经是很讨厌你来着,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

两人身影消失在石门后,秋娘仰头对着身边两个低头闷笑的丫鬟道,"你们瞧,这说明她现在是喜欢我的。"

李淳回来时候,一群客人刚走,一早上没挺闲,秋娘正打算在湖边儿欣赏一下风景,就被他走过来打横抱起,二话不说往屋里走。

"今天的回来的早。"

"嗯。"

"我想在湖边再坐会儿。"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仰脸看着他下巴上那一点迷人的突起,大半个月都没再院子外面待过的秋娘道。

"不行。"

好吧,腿长在谁身上谁说的算,秋娘沮丧伸出另一只手环住他脖子,将被湖风吹的冰凉的小脸埋在他宽厚的胸口蹭了蹭,被他一路抱回屋里,放在窗边的软塌上。

"在这里躺一样。"

秋娘忍住笑认真点点头,却在见他顺手关了两扇窗子,只留一条给她小缝后,这才想起来他最近很是不好说话,若在平时她也无所谓可这两天被他管束,不知为何总也压不住突然冒起来火,"哪里一样,什么都看不见。"说着话,她便伸长手去将窗子大大地推开,下一刻,便又被一双大手关上,她再推开,他再关上,几次之后,终于惹恼了她,转过头去,绷着脸,气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可我还没有弱不禁风到这种郭度,我只是腿受了伤,又不是快死了!"

话一说完,便见眼前这张俊脸陡然寒下,失了仅有的温度,青碧的瞳色绕成一团险的旋涡,将她身周流动的空气都席卷一空,让她呼吸一滞,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该庆幸你,只是,腿受伤,"李淳面色冷清地抬起手抚上她还有些冰凉的脸颊,"他们都该庆幸。"

太过平静的语调,反而让人的心没由来地发慌,秋娘努力滚动了一下喉头,压不住同马场那晚一样心惊肉跳的感觉,握住他比她还要低温的手指,缓下面色,柔声道:

"你怎么了,我不是没事么?我的腿只是--"

"我挑了两名侍卫给你,"掌心在她娇嫩的皮肤上摩挲了几下,李淳眼睛里的浑浊瞬间散去,就在她身边坐下,仿佛刚才那个眼神骇人的不是他。

"侍卫?不,先不说这个,我是说你--"

"进来。"李淳放下被她握着的手,顺手拉好她微乱的小衫,门外应声走进来两个人,准确来说,秋娘扭头望去,是两个穿着男人劲装打扮的女子,她同千面鬼婆周夫人习得一些易容术的皮毛,自然很轻易能分辨出男女,尽管她们的个头和长相都偏中性了一些。

"见过你们的主上,从今往后,直到你们身死都是。"李淳用着惯有的低沉嗓音说话,却叫人逃不过他本人带来的压力。

"属下一华拜见主上。"

"属下一凝拜见主上。"

两人齐声一拜,动作不差分毫,半点没有女子声音该有的娇软,干净、利索,秋娘还握着李淳的手指,盯着这两名女子看了一会儿,扭头对李淳道:"她们是......死士么?"

"你只要记得她们的命是我的,亦是你的便可。"李淳没有正面回答。

秋娘看那两人半点不为李淳的话所动的模样,突然就想到,这样的类似的话,李淳也曾经对她说过,眼神变了变,道:"起来吧,你们先出去。"

"是。"

毫不犹豫,几乎是在秋娘声音刚刚落地,两人便站起了身,腰背直挺,头却半垂着退到门外,秋娘有跟着萧旋停学过一点拳脚,看她们下盘牢固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武功许还不低。

"我整天待在王府里,哪需要特别派人来保护。"秋娘无语,总觉得李淳是太紧张她了些,不是说这样不好,她喜欢被他保护,只是叫她有种是他累赘的感觉。

"以防万一。"李淳侧身在她一旁躺下,伸手将她揽在肩头,这湘妃榻很大刚好容得下两人,秋娘正想要再提起刚才没说完的话,他手却突然移到她脖子下面,又在她颈后拂过,低下头看着胸前多出的一抹熟悉的红色,是她新婚里交给他的玉璞。

原先那条寒碜的红绳已不见,换成了一圈浅金色的底托一条丝滑的链子系在她脖颈上,辨不出材质,却是轻的没什么分量,简单的两样搭配,便叫她这块玉重新绽出它该有的迷人色泽,出奇的好看。

"谢谢,很漂亮。"

刚才还同他吵闹,这下得了他礼物,秋娘脸皮没那么厚,很快就泛起红润,很小声地道谢,一边后悔刚才同他大呼小叫,一边爱不释手地摆弄胸前那条项链。

"嗯。"李淳偏头,在她粉嫩的耳廓上吻了吻,见她又乖了下来,心情稍霁,长手一伸,将窗子推开来,任由几缕好奇的凉风卷入。

秋娘余光瞄见他动作,眯着眼睛又往他怀里挨了挨,寻了个舒服的角落,心中暗道:吵架这种对李淳没有实效的蠢事,以后还是少干为妙,迂回,还得要迂回才行。

第二天早上,李淳一出门,秋娘就把两名女侍卫叫到跟前来问话。

"今年几岁了?"

"属下一华,十八。"这今年长些的面容秀气,气质却干练。

"属下一凝,今年十七。"这今年小些的肤色略白,眼睛很大。

能让李淳说出命是他的那种话来,想必家中已没多余人口,秋娘就没问这许会惹人伤心的话,又问了些其他,总结下来,这一双对答如流的女侍卫不但识字会武,而且还受过良好的家教,说白了,就是不光能打架,还能担文职。

心思一动,秋娘认真想了一会儿,道,"既然王爷叫你们跟了我,那就先照府里的规矩来吧,吃穿用度连同月钱比照我跟前的大侍女低一个等,我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门,王府里又很安全,你们不需在府里跟着我,但我另有事派你们去做,做的好便有赏,做不好我还是会酌情给罚的,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裴彤裴卉。"

两人似没料到秋娘像是对待府里的寻常下人一样对待她们,听她说完,愣是半晌没吭气,还是那年长的先回神,拉着那年小的跪下,恭声道:

"属下但凭主上吩咐,不敢贪图奖赏。"

"你们先站起来,"秋娘叫了两人起来,"赏罚区分,是我的规矩,你们需记得。"

"属下定当牢记。"短暂的犹豫后,两人便又要跪下,却被秋娘一句话阻拦。

"还有,该行的礼不可免,但是不要动不动就跪我,你们是我的侍卫,或者说手下,不是奴婢。"

"是。"这一声答的有些响亮了,多了点人气。

秋娘弯起眼睛冲裴彤道,"一华和一凝昨晚是住在你们隔壁那屋吧,就不用换了,带她们下去留下吧。"

裴卉和平云照着,裴彤领着两人回房,王府的下人间也修得堪比寻常富户,裴彤没急着走,而是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在一华和一凝的惊诧中,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不管以前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但到了翡翠院,你们就得重新开始过活,主上是个好人,但更是个聪明人,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们,不要做蠢事,一心一意地跟着她,或许还有条出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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