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知道秋娘去芙蓉园参宴，因曾经有那么一次受伤的经历，在家里等得心急，越想越不放心，直到下午还没见人回来，就差没乘车进京跑一趟，好在有郑厉在旁巧言安抚，才耐着性子在前厅里等。
于是秋娘一进门，先是被杜氏拉着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是不是磕着碰着了，叫她既笑她太过担心，又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先前在魁星楼外的苦闷不见了踪影，挽着杜氏回了后院，差下人去请了千面鬼婆周夫人来说话。
说到千面鬼婆周夫人，在外这一年，秋娘可是没少从她身上学东西，愈是接触，秋娘越觉得惊奇，这老妇不知是哪路来的神仙，针线女红、茶点料理、梳妆打扮样样精通，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处处都有一套办法，这里面的学问大的叫秋娘被她足足找了大半年的茬子，才得她一个"勉强有了女子模样"的称赞。
千面鬼婆周夫人之所以会跟着他们离开普沙罗城，因秋娘觉得有这么一位有经验的老太太在身边有大用，便出言相邀，本是没抱着多大希望，对方却干脆地应了。
在正房小厅里摆了茶果，挥退了下人，秋娘便将昨晚宴上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略去了当中一些细节。
杜氏喝着茶，津津有味地听罢，一边喜爱她机灵的模样，一边又有些担心，"你那般出风头，又带了昭华去，广陵王他，可是会介意你这般自作主张？"
不怪她这当娘的担心，在她眼里李淳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又是有势得宠的皇子，哪怕这人日后会变成她女婿，她也生不出多少亲近来，若非是秋娘喜欢，她当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没事，娘，殿下不会介意的。"秋娘多少猜到杜氏的心思，她和李淳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最明白。
杜氏拿铜签儿插了一块用糖腌好放在碟子里的草莓，喂到她嘴里，当年他们认回杜家，搬走前，旧的小院子里一些蔬果，秋娘是有让人在山楂林子里空出一块地方挪进去，后来她一直没时间打理，小满的舅舅齐伍凑合浇水施肥，竟也活了下来。
那山楂林子，没了秋娘的特别照顾，加之她的异能去年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失了效用，而今一年只有一熟，同舞蹈教坊的契子去年就到期，**葫芦风行了几年，眼馋这生意，山楂种植到底还是传开，不再是他们一家独有，所幸从杜老爷子那里得了一份家产也不急这份收入。
"你怎么知道他不介意，你仔细想想，他可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咬着酸甜的草莓，秋娘还真回想起来，若说不一样的反应，李淳自然是有的。好比看着她的时候，眼神特别的清澈，同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了些，搂着她的时候手不老实了些--"咳、咳咳！"
杜氏见她噎了嗓子，赶紧去给拍背，看她小脸憋的通红，头气又笑道："这孩子怎么吃个果子都能呛着，多大点出息。"
千面鬼婆周夫人不慌不忙地倒了杯温茶水递过去，"喝了就好。"
秋娘"咕咚咕咚"两口咽下，果然是又缓过了气儿，红着脸对杜氏道："娘，我没事了，"怕杜氏再问什么，便跳了话题，"对了，拾玉呢，怎么没见她？"
"吃过午饭便回房去睡了，"杜氏拉过秋娘的手，轻拍道："秋娘，她是在外头长大的，小时候又没娘在身边，这才刁蛮任性一些，你莫总逗她生气，多少让着她点，可好？"
说来也怪，在普沙罗城相处了一年，也许是因为郑拾娘曾被父母抛弃的经历和秋娘上辈子相似，也许是她总是真心地去哄杜氏开心，在她忙的时候代替她去陪杜氏，秋娘对这个喜欢找她麻烦的人，没丁点儿的恶感，反倒是在她身上，发掘出自己性子里鲜少的恶劣来。
尤其那一年里，秋娘一想起李淳把她丢下就心烦的时候，有几次郑拾娘触了眉头，便被她拿来解闷，时间长了，有事没事总要逗逗她，闹到后来，两人一见面，郑拾娘就对她没什么好脸，秋娘却是笑吟吟地喜欢和她搭话，不明就里的，只道是秋娘好脾气，可杜氏自己养大的亲闺女，时间长了自然是看出端倪来。
被杜氏说破，秋娘收起笑容，嘟了下嘴，就别过头去，闷声道："知道了。"
杜氏怎会看不出来她是在装模样，怎奈就是吃她这一套，便笑着去搂了她在怀里，伸手去咯吱她的脖子，道："还同娘使小性子，过来，让娘看看，这嘴巴撅的都像鸭子了。"
秋娘怕痒，被她挠了几下，就咯咯笑着破了功，又不敢还手，只能左躲右闪，讨饶道："娘，哈哈，别、别，我听话便是了，哈哈，痒！"
母女俩这般玩闹，千面鬼婆周夫人坐在对面捧茶看了，露出一丝笑意，扭头看着门口僵立的人影，道："睡醒了？"
听见这声音，杜氏拉了仰倒的秋娘从毯子上坐起来，冲还站在门口的人抬了抬手，"拾玉，方才还在说你，过来坐。"
秋娘对她点点头，整理着快晃散的头发，郑拾娘却不进来，朝杜氏扯了下嘴角，便绷着脸对秋娘道："你出来下，我有事同你说。"
杜氏向千面鬼婆周夫人打趣，"你瞧这是要说什么悄悄话，还避着咱们。"又拍了拍秋娘肩膀，"去吧，如今家里也就你们两个的女孩子，有什么不方便同娘讲的，就私下说。"
秋娘知杜氏是怕她不配合才这般明言暗示，心中好笑，便捡起掉在毯子上的珠花，站了起来，对郑拾娘道："走，咱们去小花园逛逛。"
璞真园的花草，是圈了山脚下原生的，在工匠的构建下，多半存了下来，因此这园子盖成两年多，便可见枝繁叶茂、绿草如茵之景。
"前几日，有个姓杜的来找你，他是什么人？"
小花园的花廊下头，秋娘坐在廊椅上，听了站在对面拨弄花藤的郑拾娘问话，道："你是说，我不在那几天？"
"废话，"郑拾娘两句话便又没了好气，"他说他叫杜牧，我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秋娘听杜氏提过杜牧来找她的事，但想不明白郑拾娘怎么问起这个，"认识啊，我以前在长安城的国子监念书，杜大哥是教丹青的先生。"
"杜大哥？"郑拾娘掐断一截花枝，哼道，"叫的可真亲热，他是什么--人？"
秋娘听她说活口气，寻思了片刻，眼珠子转了半圈，便道："什么人？你若问的是性子，那他是个好人，好脾气的人，你若问的是来历，这个就厉害了，就是你这长在外地的人应该也听说过，"杜断"杜亚大人的名头吧，杜大哥便是他的二儿子，可惜这位大人去年逝了。"
说到一半，她便顿住，郑拾娘扭头催她，"接着讲啊。"
这下，秋娘将她心思确定了七八，继续道："后来杜大哥承了爵，算是这长安城里最年轻的国公。"
"还有呢？"
"就这么多，哦--他还画一手好画。"
郑拾娘将手里柔软的花枝拧了个变形，"还有呢？"
"没有了。"
"怎么没有了，"郑拾娘将手里花枝扔掉，瞪她一眼，"他今年多大了，他可是娶妻生子了？"
秋娘是过来人，已是完全肯定，这正当少女情怀的姑娘，怕是芳心暗动了，这个认知叫她心中古怪的紧，郑拾娘应该是只见过杜牧一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记着刚才在屋里杜氏的交待，秋娘忍住没去逗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敢胡言乱语，老实地摇头："这个不知道。"
"那你就去打听打听，明天告诉我。"
"明儿我们要回京里住。"这种忙，还是不要乱帮为好。
郑拾娘斜了她一眼，"我知道，我同你们一起。"
"不行，"过几日是她及笄礼，没功夫陪着她瞎闹。
"怎么不行，你要是担心我身份不好解释，就说我是你的丫鬟好了，"郑拾娘蛮不讲理起来，是能赶上万寿公主五成的分量，"总而言之，你必须带我去。"
这还真是来劲儿了是吧？秋娘瞥她一眼，站起身，拍拍裙子，便慢悠悠朝花廊口走去，听得她在身后叫道："喂，杜秋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带不带我去？"
"我可没你这么厉害的丫鬟，都直呼起主上名字来了。"
"你--好，我叫你小姐还不成吗！"
"你见咱们璞真园哪个丫鬟是自称我、我、我的，没规矩。"
"小姐，奴婢知错了。"这声音，都咬牙切齿。
"真乖，那就在家好好练练，多跟陈曲和小满学学怎么侍候人，过一阵子我清闲了，再带你去长安玩儿。"
"你又愚弄我！好，你不带我去，我就去同娘说，她肯定会带我去的！"
"那你就去吧。"
秋娘摇头笑笑，转弯走出花廊，娘当然是他们家最大的，可不是他们家当家做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