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六道朱红殿门大敞，阳光照进内殿，在平整的赤红走毯上，拉出一道道斜长的框影，高屏阔壁的正殿上，除却正在回奏的人声回响，静的难寻杂音，百官文武左右分道，躬身而立，各自手持象牙笏，待听记事。

龙椅之上，帝一人正坐，玄衣纁裳，一手于案，一手置膝，目视下众，在殿下当中出列回奏之人语毕后，出声另归众。

此时殿外金钟鸣响，是过辰时，听见这响声，在列的官员多半神情松缓，钟鸣落下，殿上响起内官尖亮的声音，众臣躬身俯拜，莫敢抬头乱视，半晌过后，听到殿外小黄门说话声，才直起腰来，当中有昨晚都去了广陵王接风宴，一夜酒后，有凌晨回府更衣便匆匆又赶来上朝的，熬了整宿，所以放眼望去，殿中百官，是有不少正暗暗扶腰扭脖子的。

"殿下，"杜禹锡收了象牙笏，在李淳从最前排折向殿门，路过他身边时候，跟了上去，李淳看他一眼，脚步略缓。

"我已拟好文折，欲现去求见皇上。"在人前的时候，杜禹锡没同私下那般歉以名自称，毕竟再怎么说，他都顶着个工部尚书的三品职位，可不是李淳的家臣。

"什么折子。"李淳道。

杜禹锡笑着低声答道："您忘了，您刚回来那两天说过，您同武小姐的婚期。"

说过是说过，但李淳却没应承任何，杜禹锡说这话的时候，虽心虚却不担心，他等着李淳反应，早想好对策，总之是铁了心，今天一定得把这事给办成了！

"同去吧。"

杜禹锡万没料到李淳会这么"配合"，停下脚步在原地干愣了一下，又赶紧追了上去，脸上的喜色转浓，心情大畅，便道：

"我已寻思好了，这婚事得有个先后，武小姐毕竟被指在先，待她过门后，等一阵子，再纳杜小姐也不急。"

被指在先是其次，关键是武家的面子要给全，虽昨晚过后，他也看出李淳是更中意那位杜小姐，有秋娘在宴会上的表现，他也不似先前那般抵触这门婚事，可也不觉得，秋娘的分量会比武明珠重，就算她使了法子请来骠骑上公主，为李淳回京重振声势帮了忙，但说到底，公主还是柄拿不到手里的剑。

李淳没再多言，身后由他跟着，一前一后去了偏殿外一棵松树下等候，每天朝会后，都有小黄门等在附近，看有人来，便会去御书房通传，见或不见，还是皇上说了算。

"广陵王殿下，杜大人，皇上允见。"

......

"杜小姐，我们小姐一早便出门去了，这会儿不在府上。"郭府门外，门郑小衙听说秋娘是来找自家小姐的，也没通传便如是道，看样子这小厮是秋娘不在的这两年买进府的，听秋娘报了名，也不认得，换在两年前，秋娘上郭府来，通常是被直接请进去的。

"可是方便告诉我，她去哪了？"算起来，郭小凤去年便已在国子监学满了大年，是不用再去学里。

"这一一"大门户的下人管嘴严实，一般不敢轻易泄露主上们的行踪。

秋娘不想他为难，便转而道："那郭夫人在吗，烦劳帮我通传一下。"

小衙挠挠头，道："夫人也不在。"

那可不好办了，郭子仪的儿子郭晞定是还没下朝，是她挑的不是时候，"那我留个帖子，等你们夫人小姐回来了，且帮我传一下，就说是杜家的二小姐来访便是，我明日会再过来。"

"好、好。"小衙连声应道，只觉眼前这小姐人漂亮说话也和气的紧，半点不似其他找上门来的小姐们跋扈，便目送她直到上车离开，才有些乐呵呵地转身进府，可一扭脸，迎面险碰上一个人。

"少、爷。"

"嗯。"

"少爷，刚有位小姐来访。"

"再有人上门找我，不必理会便是。"

"不、不是，刚才那位是来找夫人和大小姐的。"

"真是愈发不像话了，什么名目想得出来。"

"少爷别生气，那位杜小姐看着，同往常寻来的小姐们不一个样，她--"

"什么小姐？"

"是啊，说是杜家的二小姐，小的不认得，少爷您一一"

"人呢？"

"啊、哦，乘车住那边去了，刚走一一少爷您慢些上马啊！"

"驾！"

"于通，到了东都会，先找家成家铺子停着。"秋娘敲了敲车壁，冲外头驾车的车夫道。

这车夫名叫于通，年近二十，秋娘离京之前，便在龙泉镇璞真园上做事，是杜智修成园子后，买进府的头一批下人之一，是璞真园掌管人事的周管事荐给秋娘差使的，人比较机灵，车驾的也很稳。

"是，小姐。"于通在外头大声应了一句，精神头是十足。离东都会还有一段路郭，秋娘便阖了眼靠在车壁上想事情，正寻思着等下去魁星楼拜访那楚楼主的时候，怎么言语，驶的裴稳的马车却突然一个紧停，若非她手脚快地撑住茶案，险些趴倒。

"你这人--哎，你这是做什么！"

车外响起于通的惊诧声，紧接着车帘便被人从外面一把扯开，秋娘侧目看去，就见车门口一名陌生的青年斜身探望车内，一身绀青色的缎袍，身材健硕，束发未冠，皮肤略黑，五官算不上俊，可却硬朗十足。

没见过，秋娘心道，便先出声问，"这位公子拦我马车有何贵干？"

"小、秋娘！你是秋娘吧一一是我啊，我是小虎啊！"郭小虎仔细在秋娘脸上搜寻了一圈，便找出当年痕迹来，认出人，顿时惊喜地咧出两排白牙。

秋娘怎么也没想到这眼生的黑高个儿会是当日又圆又白的郭小胖子，没刻意掩饰惊讶，外露在脸上，既惊且笑地伸手一指他，道：

"小虎！哈，怎么是你啊？"

惊喜罢，也不能站在路当中叙旧，外头已是因这番动静，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两人便定了前头一家酒馆见，一人骑马，一人乘车过去。

小酒馆内客人不多，秋娘和郭小虎在角落坐下，叫了一壶春酿，一碟花生米，一盘酱肉，互相问起这两年不见时的事。杂七杂八地聊了许些，包括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两年都去了哪里，郭家两位长辈的身体可好，秋娘又从郭小虎的口中，郭小凤一早是同人去了东郊马场，郭夫人则去别府探望病愈的亲戚。

"不如我带你去东郊找我大姐？"郭小虎提议道。

"没事，不当紧，"秋娘摇头，"我明日再访便是，倒是你，怎么今天没去学里。"

郭小虎和他是一年入的学，今年还需再上一年，等到年底，才满大年期，通过毕业考，便是能不用再去了。

"嘿嘿，"郭小虎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逃学了，"还不忘提醒她，"明日你来我家，可莫说漏了嘴，别给我娘知道了。"

郭小虎比秋娘大一岁，今年是该有十六，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正是贪玩的时候，秋娘笑着冲他挤了下眼睛，道：

"放心，我就当是咱们今天没见过。"

她脸儿嫩白，眉眼修展，笑起来尤为娇媚可人，郭小虎盯着她愣了一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脸有些发红，索性脸黑看不出来，但说话却有些结巴：

"哦，谢、谢谢。"

秋娘觉出他有些异样，只当是被她撞见逃学的缘故，便没在意，抬起酒杯饮了一口，从前她是一杯倒，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随身带着解酒的丸药，小酌两杯是没什么问题。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已近中午，秋娘还有事在身，便拒了他午饭的邀请，两人在酒馆门前道了别，说好改日再叙。

......

魁星楼

水沉香，玉琴摇，碧翠的纱帐叠了几重，遮掩窗栏不见阳，外头是明媚春光，室内却是幽静烛摇，一般辰，两样景。

"铮！"低锦簌簌的琴音在一声胡乱拨弦的刺耳之音后乍停。就听一声怨语：

"不弹了，指头都僵了，你连一声好都不说，亏得人家一早被你使来弹琴，特意沐浴焚香，还换了件新衣裳。这东都会的人口，哪个能得我这般待遇，还好翻着几卷破书看个不停的。"

"嗒、嗒"的竹简卷动声响，在琴声落下后，变得明显，一声低笑后，略粗哑的男声在有些空荡的室内回荡。

"今早起来，忽觉这屋里有些冷清，这才叫你来伴，若是觉得闷，便忙你的去吧。"

听这话，银烛台旁抱琴的女子，瞬间便软了脾气，轻松了两下琴弦，语调亦软晤下来：

"好啦，你还想听什么，我弹给你。"

未及男声再响，室内便悦起一阵叮叮细铃声，接着便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女声凛报：

"楼主，有人求见，是杜家的小姐。"

这话又重复了一遍，铃声又响过一回，便没了音，将琴轻轻放下，女子站了起来，掠了下耳畔发丝，瞅一眼对面的黑影，便轻笑着故意扭了水蛇般的腰肢从他面前晃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