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涉刑罚案件，若无特殊情况，则是由刑部初审，如情节严重，则需交由大理寺复核，若说大理寺审案的态度是严谨，那刑部的态度便是严厉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大请早刑部便接到了一件棘手的凶杀案，说它棘手，倒不是案件的情节有多复杂，而是这件凶杀案的死者身份，乃是当朝尚书左仆射，白居易嫡出的次子，白涣。

白居易的二儿子白崔，是长乐公主的驸马，已经尚主的二儿子无缘后继，所以说，白居易这身后家业，是板上钉要靠次子白涣来继任了，然而这位名声渐响的白家下一代继承人，却在十一月三十日上午，被人在东都会魁星楼内发现了尸体，下朝回府的白居易一接到这个消息，悲怒之下，当即便让人围禁了魁星楼内的百余宾客闲杂，且亲自上了刑部去。

宫里接到白涣被杀的死讯后，一个晌午内便陆续传了三道诏文出去，一面命令刑部迅速彻查此案，一面让兵部派兵，将魁星楼前后三条街都围禁，并且在案落之前，严禁走漏消息，违者以刑论之，因此，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到了第二天，除了刑部正在查案的官吏，竟是没多少人清楚白居易嫡子被害一事，就连白府上，也是如此。

刑部众官吏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和排查，很快便在腊月初一的凌晨有了眉目，当天早上，便派出了两批差役前去捉拿疑犯，上午巳时一到，便开堂会审。

刑部前来国子监抓人的事情，短短一个上午便被传开，下学后，秋娘一从教舍出来，便从郭小凤那里听到了消息，只道是杜智被刑部的人在太学院门前守着的人带走，却不知到底为了哪般。

两兄妹早上约好了中午在书学院门前见，秋娘是经历过大理寺会审的，知道若是杜智无事，一定会找人过来报平安，可她按下心急火燎的郭小凤在国子监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见人来，便确定杜智真是出事了。

这下子，就连秋娘都坐不住了，她央了郭小凤回府去找郭子仪的儿子郭晞帮忙打听，自己则回了国公府去求援。

另一头，白娴和白丹婷两姐妹回到家中，便被从刑部回来的白居易叫到书房中，告知了她们白涣被害一事。

被瞒了一天的两姐妹顿时花容失色，白涣身为她们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向比别的兄妹来的亲厚，尤其是前几日才过罢生辰的白娴，刚满十七的她，只比白涣大上一岁，因为特殊原因，她迟了两年才入国子监，但这比她早入学两年的亲弟功课学业，却是她一手督促的。

听闻这噩耗，白丹婷当场便落下泪来，扑跪在白居易膝上，白娴则是忍泪，怒道：

"爹，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白居易的眼睛有些红肿，经过一夜，他已经从最初的惊怒中平静下来，接受了痛失爱子这个事实，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查找到真凶。

"今早刑部捉拿了两个疑犯，上午才审罢，还没确定谁是凶手，皇上下令在案件查清前禁口，你们娘亲还不知道此事，不过纸包不住火，娴儿、婷儿，爹同你们说此事，便是想着等你娘听到了风声，叫你们在旁劝慰，这几日，你们就不要到国子监去了。"

白丹婷抬起一张泪颜，小手紧抓着白居易的衣摆，呜咽道："爹，婷儿不信，是不是弄错了，二哥他、他怎么会被人害了，他可是咱们白家的二公子，哪个有胆子敢害他......婷儿不信......呜呜......"

白居易深吸了一口气，这辛苦培养的十六年的儿子就这么被人害了，想到昨日见到那具沾满鲜血惨不忍睹的尸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怎是能够轻易消减的，忍住眼泪，摸摸她的头顶，道：

"你二哥，为人是有些狂妄，许是在哪里得罪了人，被人记恨在心，这才会有此一劫，不过你们放心，爹一定会把杀害他的凶手找出来。"

白娴双拳紧握在手心，含着泪，道："爹，我觉得婷儿说的对，这长安城里，有谁不知道二弟是您嫡亲的后继，有人敢杀他，这人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便是有所依仗，我觉得，您是该同舅公和姑姑好好商谈，万一这凶手是--"

白居易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瘦长的脸上露出一抹让人心颤的冷酷，"你舅公和姑姑都已经知道了，这次审案的便是你表叔，放心，不管杀害涣儿的人是谁，就算是皇亲贵戚，爹都不会放过！"

白居易为人，世人只道他有勇有谋，又忠心耿耿，却不知他性子里，是有股子狠辣在，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当年朱泚事败之后，所有牵扯叛党，都是经他一手围捕，明抓暗捕，不论老幼，杀伐一空。

白一门，牵扯甚广，上至母仪天下的白皇后、德高望重的老臣浑瑊，下至族亲姻亲门第，而身处这当中的白居易，更是动一动，这朝廷便会抖三抖的人物，可皇上信他、重他，他便向来身正影正，不骄不躁，但这并不代表，爱子惨死，他能将这份仇恨轻易咽下，血债血偿，只是早晚的事。

......

皇宫太极殿

刑部尚书白孝德立在龙案前，一字一句回禀着已经查得的案情：

"白涣是在前天下午便去到魁星楼内的，他点了一名姑娘陪酒，据那姑娘的口供，傍晚巳时后，喝醉的白涣离席便没再回来，不想第二天一早，便被打扫的下人在二楼的雅间里发现了尸体，经太医署检定，他是被人用硬物重击后脑，失血过多而亡的。"

"死亡时间是在晚上戌时和亥时之间，这期间没人见过白涣同人来往，在发现尸体的房间，找到了染血的铜制烛台，是为凶器，按凶杀现场，可以推断，白涣是在同人争执之后，被人用烛台重击后脑之后才导致身亡的，依据臣派人在魁星楼里搜查到的眉目，还有目击者的口供，凶嫌暂定为两人。"

一口气讲解完案情重点，白孝德顿了顿话音，小心地瞄着龙案后的皇帝的面色，道："其一，是国子监祭酒武元衡府上千金，武明珠。"

"武明珠？"他话没说完便被面沉如水的李诵出声打断，"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那种风月场所，卿是查到了什么，如实报来。"

白孝德不敢怠慢，道：

"皇上久在宫内，不知这魁星楼从去年开始，像在每月十五之后招待女客，武明珠能够入内便不奇怪，事发当晚，白涣醉酒，说了不少醉话，据陪酒的那个姑娘回忆，他晚上之所以没有留宿先行离去，便走因为看见了从窗边经过的武明珠才追出去的，而在尸体身上也找到了他写给武明珠的书信，两人之间，似有私情。"

"哼！"好不容易等他讲完，李诵的脸色已经是难看之极，他冷哼一声，道："私情？你是说，朕的广陵王亲选的侧妃，同朕的爱卿嫡子之间有私情，接下来你还要告诉朕什么，是不是武明珠怕私情败露，才会一时失手，将人杀害。"

白孝德神情有些尴尬，但稍息之后，还是垂头实话道："皇上，依着已知现况推论，该是如此。"

"行了，"李诵面露不耐，"说下一个，不是还有一个疑犯么。"

"回皇上的话，"白孝德道，"另一个嫌犯，是怀国公府的大公子，杜智。"

李诵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诧异，快的让对面的白孝德根本来不及窥得，"杜智么，朕对他有些印象，是个知书达理的学生，怎么，他同这案子也有牵连？"

白孝德答道："皇上，有魁星楼的下人曾在案发当晚，见过杜智和白涣在三楼楼梯角处生口角，时间亦是在戌时左右，据那陪酒的姑娘和那目击的下人口供，臣推断，白涣是在见到武明珠之后跟出去，然后在楼梯角遇上了杜智，两人不知为何争执起来。"

"这里仅是案件的症结所在，没人看到白涣到底是同谁一起去了三楼的雅间，武明珠和杜智便都有怀疑，只是目前看来，武明珠的嫌疑要大些，因为杜智并没有什么杀人的动机，就走生了几句口角，也不至于害人性命。"

李诵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道："上午你审过这两人，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白孝德的脸上露出些难色，迟疑之后，方道："两人都承认前晚去过魁星楼，也都承认见过白涣，不过，却都矢口否认，曾经同白涣在雅间里待过，臣将他们暂扣在了刑部大牢，准备进一步搜寻线索，择日再审，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尽快将此案查清。"

"就先关着吧，"李诵有些心烦地摆摆手，道："刘老年前去世，卿初任刑部尚书一职，不要负了朕的希望，下去吧，等这案情有了进展，再进宫来报。"

"是，臣告退。"白孝德行了大礼之后，便退了出去，留下这皇帝一人在偌大的暖居内，外头的宫人熟悉主上脾性都不进来打扰，过了好一阵子，室内方才响起一声沉音：

"叫楚不及进宫来，朕有事问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