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傍晚，借着一路石灯，可见一名体态微肥的宦官，正匆匆忙忙地沿着宫墙疾奔，穿廊走巷，直到了太极殿前时候，才缓了下脚步，擦了两把汗，他喘着粗气儿进到殿中，快步进了三道门，方屈膝跪在一间内室门口，冲着那道赭黄的人影，禀报道：
"启、启禀皇上，怀、怀国公病危。"
正站在书架下面找折子的李诵闻言，猛地转过身去，"什么？"
那宦官伏在地上，又将刚才的话重叙了一遍，且补充道："是下午的事，太医署已经去了人，说是眼下正昏迷着，情况不妙，似是......似是时日不多了。"
李诵面色一紧，当即张口道："来人，更衣，朕要出一一"
"出宫"二字未能说完，他语调一顿，稍作沉思，在宫人小跑进来后，改口道："传朕口谕，怀国公因国事，过度操劳病重，命太医署众尽心救治，另，特命均王李纬代朕前去抚问。"
"遵旨。"
......
入夜，当整座长安城陷入歌舞酒醉之时，怀国公府却是阴霾笼罩。
朝阳院正房
一脸睡颜的老人静静躺在床上，床侧一站一立着两名身穿常服的太医，杜家两对夫妇围在床前，个个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却没人说上半句话。
杜老夫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不肯回房，杜景珊便和杜书晴一左一右立在她身边，分别握着这老妇人的一只手安慰。
秋娘揪着杜智的衣袖，站在荣远荣和两夫妇身后，望着床上面容枯萎的老人，眼中不经意间，流过一丝丝地慌乱。明明中午吃饭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可下午她从平藩馆一回府，听到的竟然是杜老爷子病倒昏迷的恶讯。就仿佛是中午的担忧得了应验一般，前面来的几个大夫，诊断之后，都说是时日无多了。
下人端着东西从内室出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此，虽人多，屋里却安静的很。直到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医从床侧的椅子上起身，一大家子才一拥而上，急声问道。
"刘太医，我爹怎么样了？"
那太医脸上带着歉意，道："怀国公心神损耗，身体至极，大限将至，老夫也是无能为力，杜大人，你们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若说太医署来人之前，一大家子心中还有些期盼，可听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诊断，却是打心眼里升起一股子凉意来。
"不、不可能，我爹上午还好好的，刘太医，您再给看看、再给看看！"老二杜荣和率先惊慌出声，竟是不管不顾地上前拉扯那老太医再去到床前。
杜景珊同时惊慌出声："娘、娘？太医快来看看，娘晕倒了！"
"祖母！"
"娘！"
一时间，伴着哭声和低吼，还有杯盏落地声，屋里面乱作一片，秋娘死死揪住杜智的衣袖，泪水却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
"都乱什么！"老大杜荣远总算找回些理智，一嗓子镇住了屋里众人，而后红着眼睛，道："珊娘、素仪，你们先扶娘回屋，张太医，烦劳你跟着去看看。刘太医，还请同找到外面说话，二弟你也过来，智儿秋娘就在这里，守、守着你们祖父。"
一番安排过后，众人心中虽哀急，却都听了话各自行动起来，半盏茶后，刚才还满是人的屋里，便只剩下床上不省人事的老人，和床边的一对兄妹相伴，许久，方听哽咽声："大、大哥......"
杜智看着握住老人的大手，扭头一脸无措地望向他的秋娘，张张嘴，却道不出什么安慰，只是伸手落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
......
十一月初三，怀国公府传出杜沁病危昏迷的消息，初大的朝会过后，这消息更传开来，当天早上，均王李纬奉圣谕前去抚问。下午，国公府门前车马攒动，皆是携礼前来探望者，不过，气氛沉重的国公府，无心待客，在门前便谢绝了多数往来，只有几位关系特殊的人家，得进门一望。
国公府的后继关系复杂，为今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怀国公时日无多的消息一经传出，不少人想要拉拢国公府的势力，闻此讯就仿佛是看见了破皮的铁鸡蛋一般，都在开始在心里琢磨着承爵的人选，杜老爷子铁打不动，可他的两个儿子就未必那般铁实了。
如此一来，皇命均王李纬前去探望一举，着实耐人寻味。太子李源那边听到动静，便消了亲自上门的心思，当即便暗传了几通书信，让亲信的官吏前去国公府探望，而广陵王那边，许是因为忙着准备初三的生辰大宴，竟是不露声色，仅派人送了礼过去。
外面热闹，怀国公府里，也不安生，窦氏和赵氏的娘家都来了人，这两妇人忙里偷闲，各自单独见了来人，且不论这些心思重的女人趁着自家男人事忙做些什么小动作。因荣远荣和两兄弟亲厚，一忙着应对外客，一侍奉床前，一言堂的杜家，失了杜沁这主心骨，却没透出太多慌乱来，除了人心生悲，一切事宜还算有条不紊。
杜沁床前很静，只闻勺碗相碰的瓷声，秋娘捧着温水杯子，立在床边，看杜荣远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喂给昏迷中的老人汤药。
昨晚同刘太医谈过，杜荣远也没瞒着众人，将杜沁的余日多则半月，少则七八日的情况，很是明白地告诉了一家老少，只有昏迷一夜今早才醒的杜老夫人，被瞒着并不知情。
一家人悲恸了一晚，奈何杜老爷子这病是老症非疾症，且昏迷不醒，只可拖延不能救治，知天命不可违，冷静下来后，杜家人多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水。"杜荣远将空药碗给了下人，道。
秋娘递上温水，待他喂了小半给杜老爷子，才轻声道："大伯父，您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守着。"
一夜未眠的杜荣远摇头，胡子拉碴的他，冲她露出一抹强笑，"我不困，昨晚没睡好吧？你年纪还小，哪比我们这些大人，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了，回屋去歇着吧。"
杜家本就人口单薄，杜氏不知去向，杜俊游历在外，出了这岔子事，家里上朝的停了，上学的止了，人口也就将就够应对。杜智在前厅同杜荣和待客，杜景姗和杜书晴守着杜老夫人，女人们处理杂事，秋娘昨晚胡乱睡了一宿，一大早便起床到朝阳院来侍候。
"我也不困，"秋娘涩声道，她想在这里多陪陪这老人。
比起跟在杜沁身边几十年的儿女，她同这老人，算来才相认了几个月，相处也不过是十几日的光景，感情不比他们深厚，但重视亲情的她，心里的难过，却不见得少。。
杜荣远轻叹一声，两人便沉默下来，看着面容枯槁的老人，不再交谈。
......
晚上，送走了往来的宾客，侍侯过杜沁汤药，安抚杜老夫人睡下，杜荣远让下人过去传话，把一大家子叫到了书房。
屋子里气氛沉闷，最后一个进来的，是眼眶泛红的杜景姗，挨着秋娘坐下后，见人都到齐，杜荣远方才低声开口道：
"方才刘太医又来过一趟......这看着，是错不了了，"他声音哽了下，"爹昏迷着，娘不知事，我叫你们过来，便是商量下......这后事。"
听到这"后事"二字，一家人面色皆变，屋内一静，只有杜景姗的轻声啜泣响起，赵氏和窦氏也都拿帕子掩了面。
沉默许久，杜荣和哑声开口道："大哥且说，我们听着便是。"
秋娘被杜景姗搂着胳膊，听着杜荣远将这后事大概讲了一遍，对这朝代的婚丧，她起先前不了解，可在国子监这些时日学礼，对这士族大家的丧礼，略知一二。
像杜沁这样的身份，墓室是早就开始准备的，一旦亡故，法事之后，入棺停放时日，在这期间，安客接物，族中整修墓室，填充葬品，时日一到，才可出殡。
但杜家所要面对的问题，不仅是丧葬这么简单，还有他死后留下的爵位和一身家业，按照规矩，就算是由二儿子承爵，也需得杜沁亲口留言，可眼下他昏迷在来，若是死前未留言语，那便全由皇上做主了。
至于家产，秋娘并未打听，可凭着日赏府内吃穿，也知道数目匪夷，若是杜荣远承爵，那这偌大的怀国公府便是换了个主人，身为次子的杜荣和，是需得开府另过的，这家，是不想分，也难。
"就照大哥说的办吧。"
杜荣远分配了这期间的府务，杜景姗身为外嫁的女儿，没资格插口，杜荣和没看见冲他暗使眼色的窦氏，毫无异议地应下。
"那便这样，各忙各的去吧。"没心思聊别的话，杜荣远正要起身，这屋子里却突兀地想起一声问。
"大哥，大嫂一人负责这随葬事宜，难免遭累，不如，这府里的账务，我先帮着管一阵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