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住，那东西你且好好藏着，这件事不要再说给任何人听，哪怕是杜智问你，也不要告诉他。"
单从杜智眼下的举动，李淳便知道他尚且不知秋娘得了锦绣毒卷，此事牵扯甚广，知道的人越少，秋娘便越安全，凭着杜智的脑子，肯定能猜到些什么，若是他稍动心思，便会为秋娘引来祸事，话他眼下不能说的太明白，但这番叮咛，态度却是再慎重不过。
秋娘老早就怀疑姚不治留给她的漆黑扁盒绝非常物，眼见李淳神色间明显的严肃，才知道事态的严重，这份毒卷，肯定是牵扯到了那个神秘势力红庄，如此说来，她会不会给家人带来危险？
"我知道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凭着她对李淳为人的了解，他着实是不屑同她在这方面撒谎的。
看着秋娘脸上嫣红消退，苍白渐显，乌黑发亮的眼中却并未流露出什么惧意，反而又坚定了几分，正是她不同于旁的女子之处，李淳眼中碧波微闪，抬起手臂。
"不会有事的。"
车身微晃，帘声响动之后，那低沉的仿若带着安抚的音调犹在耳边回响，让她忐忑的心绪奇异地渐渐平复下来。
秋娘扭头看着左侧空空的软座上略微下陷的痕迹，摸上额前的碎发，上面似乎还带着刚刚被人轻抚的掌温，证明那不是她的错觉。
她身子住后靠向车壁，闭上带着迷茫和不解的眼睛，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那人无端对自己这般温柔，就不知道会让她误会么。
......
马车的晃动，让秋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袋在她靠着的肩膀上蹭蹭，磨掉因发丝滑落的痒痒感，然后才坐直身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怎么样了？"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哑的要命，几乎听不出腔调。
杜沁他们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和她同车的杜智接过裴卉递过来的热茶塞到她手里，道："大理寺派人到江南取证，下午暂休审。"
果然是这样，秋娘喝了口热茶，嗓子是好些，心里却堵了起来，但裴卉在车上，她也不好多问，只能叹了口气。
杜智听见，训道："小小年纪总是叹什么气，叫你多喝些水你不听，方才都火气大地出了鼻血，等回去让......"
他后面的话，秋娘完全没听进去，而是低头看着捏在手上的鹅黄色帕子，几处血点落在她眼中很是刺目，耳边尽是杜智的唠叨，脑子里却晃荡过那张泛着浅浅光泽的嘴唇，她心中哀嚎一声，将脸埋进两只小手里。
"宋大夫，这孩子是怎地了，比昨晚还要严重些？"
杜景珊将秋娘的手塞进被子里，转身去问走到案边准备写方子的中年大夫，杜智他们都跟着杜老爷子回书房议事，她特过来照看秋娘。
"虚火过旺，风邪入侵，早上是喝药之后又吹了风才会如此，并无大碍，却需好生将养，不要胡思乱想，我再给开副方子，于先前的多添两味药即可。"
等着宋大夫将药方重新写好，杜景珊又看了一遍，才递给候在一旁的裴卉，让她拿去熬药，又让裴彤取了事先准备好的银两作为封赏递于他，吩咐她将人送出府，才回到床边重新坐下。
秋娘裴躺在床上，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撑着眼皮看着杜景珊拿帕子温柔地擦拭着她的额头，心中一暖，轻轻唤了声：
"姨母。"
年近大旬却无儿女傍身的杜景珊，被她这一声叫的心里都是软和的，目中怜色更重，道："饿了吗，不饿就先睡一觉，待会儿再叫你起来用饭，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鲜少生病的秋娘，每次有些不舒服都是杜氏小心呵护在一旁，这会儿见了模样同她娘有两分相似的杜景栅，难免会忆起已经不在身边的娘亲，鼻子一酸，眼睛就些模糊，倒不是她心理脆弱，只是将亲情看的太重，一想到可能再难见着杜氏的人，怎么会不难受，好在知道郑厉应不会屈待她娘，不然她这一病，恐怕会更严重。
大夫刚走没多久，杜老夫人便由赵氏搀扶着走了进来，杜景珊连忙迎上去，嘴里小声埋怨道："娘，这冷的天，不是说过这里由我照看着么，您还来。"
"不打紧，我穿的厚，秋娘？"
"祖母。"秋娘扭头蹭掉眼睛里的水珠，看着那慈祥的老妇人轻轻隔开赵氏将她扶到对面椅子上的动作，而是在她床边坐下，又摸索着伸出一只手来，知她眼盲不便，秋娘便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将被子里伸出来，握了上去。
"您怎么来了，您身体本就不好，别再过了病气。"
杜老夫人摇摇头，捏着她手腕，对一旁道："瞧这孩子瘦的，素仪，你去叮嘱厨房熬些清淡的汤品给她补身子，景珊，让人去切些紫姜煮碗糖水，叫院子里送些热水来，给秋娘烫下脚，这药虽要喝，有些偏方却还是使得的。"
两人都各自出去吩咐下人，屋里便只剩下祖孙两人，秋娘隐约感到老夫人是故意将她俩支开，果然，人一走，便见她摸索着抚摸上自己的头发，叹声道："秋娘，这是同你说，莫要愁你娘，郑厉那孩子，也算是祖母亲眼看着长大的，这人的性子啊，少年时候定了，年纪再长，就是改了，也不跑不掉个主心，你娘被他带走，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你年纪还小，莫要整日愁这些个，坏了身子。以前也就罢了，你们孤苦伶行的，没个依处。眼下回了家，咱们国公府虽不如往昔荣耀，可也是不怕事的，家里有你祖父，有你大伯他们，还有你哥哥们，有这些男人们在，你记着，这种时候，便是要他们去担着，去扛着，不管结果如何，咱们将自己照顾好了，少让他们分神担忧便是帮了大忙。"
"你是个好孩子，祖母知道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心思多也是该的，可有些时候，实是不用想的太多，就拿这大理寺的案子来说，你再愁，也要按规矩来不是，所以说，放宽心，多想想是没错，却别过虑了，好吗？"
秋娘一愣，没曾想她是要说这些，说来，杜氏性子是个有些大咧的，还真没有女性的长辈，同她认真讲过这些话，半是教导，半是宽慰，她看着嘴角含笑轻轻抚摸她的老人，沉思了片刻，神情一松，答道："祖母，孩儿明白，让您操心了。"
"乖孩子。"杜老夫人闭着的眼睛轻轻弯起，在眼梢处虽有褶皱，却依稀可辨同秋娘相似的翘纹。
两人又说了会儿旁的话，杜景珊便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领着手捧热水盆子的下人回到屋里。秋娘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床边，脚泡在略烫的热水里，喝下杜景珊小口吹温后喂过来的姜糖水，听着杜老夫人的念叨，心中某个角落，不知不觉间，又被补足了几分。
......
书房
杜荣远站在门外，将门掩上后，扭头对着杜荣和示意，两人一同朝着远处的长廊走去。
"二弟，爹好像有事瞒着咱们，昨晚郑厉送来的东西，应该不只是那一封信和玉吧，我看明明还有别的，爹却没同咱们讲。"
杜荣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爹自有打算，哥你想多了。"
杜荣远苦笑，"我不是介意，就是总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像是以前家里出了什么事，总是爹担着，如今多了智儿，总归没咱们的份。"
杜荣和脚步一顿，站在长廊边的阶梯上，看着远处高强下一棵弓腰的老树，道："同大哥一样，对当年的事，让岚娘他们吃了那么多苦，我也一直都在内疚，眼下总算有了弥补的机会，我觉得帮不帮的上忙，倒是其次，可只要他们需要时，我不会再退避，大哥，你说呢？"
杜荣远想了想，神色一松，点头道："说的是，都这把年纪了，还整日胡思乱想，倒像个娘们了，走、走，到我院子里去，让人送几个菜，咱们哥俩好好喝两盅。"
"呵呵，好。"
站在书房窗口的杜沁，看着两个儿子的身影逐渐远去，开口道："你想好了，当真要私下同他谈谈？"
"嗯。"
杜沁转身望着他，满头的苍白却衬得衰老的面容异常威严，"何必，我先前安排的事不会出岔子，你又事先在江南那里打点过，就算是让人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刘光琦也不可能根据那丁点儿的证据，便把你们判回郑家。你这时候去见郑乔，又是想做什么，我知道你怨恨他，想要报复，可既已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你若要同他算账又何必急于一时，非要赶在这个时候？"
杜智盘膝坐在案边，清秀的面容上没有笑，神情有些冷淡，"孙儿只是突然发现，有些话，还是当面同那人讲过为好，免得这案子了了，他还继续纠缠不清。我亦是帮着皇上做事的，虽不如外公当年鞍前马后来的亲近，可也多少清楚，皇上之所以把这案子甩给大理寺处理，便是在警告我们俩家做事不要太过火，若我们不顾及颜面，在这案落之后，还是硬要闹个头破血流，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我只是不想让那人好过，却没想过要拿府中上下去同他硬拼。"
杜沁听得他难得的肺腑之言，竟是将自己看做这家里的一份子，一时老怀大慰，道："你清楚不管怎样，还有这个家在背后给你们依傍着便是，唉，是我太过多虑了，你这孩子，一向都有主张。"
"您放心，"杜智面上冷色稍退，笑容浮起，"孙儿会好好处理此事的。"
杜沁见他笑，刚落下的心，反又升起，犹豫道："那、那件事，你该不会也要告诉他？"
杜智眼线轻勾，缓声道："自然，您不觉得郑家就是太冷清，才会一直有空骚扰我们，若是让它热闹些，岂不是更加有趣。"
杜沁皱眉，又松开，沉默了好久，方才长叹一声，转身去到书架上，在暗阁里摸索一阵，取出一只大方的盒子来，走到案边放在杜智身前，道："这些东西，还是由你保管吧，郑厉他，本就是要交给你的。"
杜智拿起盒子，从绒毯上起身，向杜沁微微躬身，"祖父，那我先出去了。"
......
太极宫新安殿书房
赭黄的身影端坐在精雕细琢的龙足案后，人到中年的皇帝脸上虽有褶皱，却不显老态，将手中文折合上，李诵抬头看向正立于对面一排书架下，同自己的年轻时候身形再相似不过的儿子，但见从窗外窜入的阳光打在那青年的侧脸上，折射出异常的瞳光后，这身为三五之尊的男人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无奈之色，随即又恢复正常。
"皇儿，过来坐。"
书架下的青年转过身，露出俊美的容貌上一成不变的冷淡。李淳缓步走到龙案对面坐下，却没主动开口说话，上午刚从审院回到王府，便被诏入宫中用膳，饭后又随驾到书房，向往常一样，父子两人各干各的，半个时辰后才搭上一句话。
"上午的案子，处理的如何？"
"暂休。"
"哦？怎么又休了，"李诵随时问，却没等他回答的意思，"不过你这办法倒是不错，交给大理寺来办，少了让朕头疼，就让他们两家闹腾，朕也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就不识好歹。"
惊！李诵把郑杜两家的案子交由大理寺处理，竟是出自李淳的主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