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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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誊文公的生涯,就在这许许多多的想法中画了一个句号。班超摇头晃脑地进了家门,儿子班雄破天荒等在门口,麻利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女儿则像小鸟一样扑进怀里,把嫩嫩的小脸往他脸上一贴,咯咯咯笑着说扎,妻子水莞儿已经准备好一桌菜肴,又把他买的牛肉切出一盘,解下围裙,洗了油手,客气地请他坐在上席,儿女左右打横,自坐对面,往四个酒盏斟上米酒,招呼儿女一道举起,齐敬班超荣任将军。

班超原本想主动营造的惊喜气氛,还没来得及设关子,反倒让妻子给占了先,自然有点扫兴,正不知说点什么才得体,藏不住事的女儿透露了实情,他突然释怀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复又回敬妻子一盏算是道歉。水莞儿嗔怒又笑,被米酒呛了,咳得满脸通红,班超赶紧帮她捶背,女儿以为父亲打母亲,喊叫着“爹不好”。水莞儿一把搂过女儿,紧紧贴在怀里,笑得更开心了。儿子也跟着笑,笑妹妹不明就里。

班超也笑了,笑得很灿烂,这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久久定格。到了夜间,酒劲儿上身的狼妇虎夫,相拥相偎,鱼水得欢,翻云覆雨,徘徊缱绻。十年的夫妻了,突然间又如胶似漆,比平时更为放浪热烈,倒叫两人都意外失笑。水莞儿咬着班超的耳朵,说明天就给女儿断奶,看临走前能不能给夫君再怀上一个儿子。以前迫于生活的压力,她两个孩子都奶到四岁,怕生得太密了养不起。班家夫妇自行控制生育周期的行为,应该是中国最早的计划生育了,条件好就多养,条件差就少生,比任何的外来干预都自觉而富有情趣。

一个男人的一生,有许许多多的选择,娶一个贤惠的妻子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在你贫困的时候她不离不弃,在你平庸的时候他温言温语,在你成功的时候他不娇不作,即使有朝一日你辉煌腾达了,她也会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你。班超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修了多少世的男人,而这个女人的到来,还要感谢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就在他闯皇宫回到平陵不久,徐干上门说媒,女方是徐干妻子的姑家表妹,姓水名莞儿,年一十九岁,长得眉清目秀,温婉端庄,为人贤淑,略通文采,本来是从小许了京兆一大户人家的,只因那家公子前年举了茂才,放到左冯翊(今陕西渭南北部)任职,在那边攀上一门贵亲,已经圆房,但一直瞒着女方。

水家知情较晚,本想告官,又怕毁了对方前程,到头来鸡飞蛋打,弄得里外不是人。再说那边官大,真的打起官司来,要么官官相护,要么拿钱说话,衙门的人原告被告通吃,有理的花钱也不一定能赢,所以息事宁人。徐干觉得班超以前被穷蹙耽搁,如今年龄实在不小了,合适的一时还真不多见,不妨考虑一下,况且水表妹先许的那家既然发达了,说不定真有旺夫的命呢,又何必计较她曾许过人家!

不等徐干说完,老娘就替班超答应了。古代讲的儿女婚事,惟父母之命是听,媒妁之言传情,圆房之前不能私下见面,哪有什么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浪漫,否则一千二百年之后一出《西厢记》,何能风靡神州南北!

既是双方同意,接下来三媒六聘,各种礼数俱到,只是老大班固当时尚未娶妻,周公礼制有“大麦不黄小麦不刈”的先后次序,老二班超又等了将近一年有了嫂子,才热热闹闹雇轿子抬人。这期间他已经从扶风搬到洛阳,曾经被放了一次鸽子的水家担心夜长梦多,托徐干催婚。

班超把徐干拉到白马寺,当着佛陀发誓绝不做背约之人,只要嫂嫂进门,自己马上迎娶。其实他见过徐干的妻子,也打听过水家的门风,知道水莞儿兰质蕙心。他也急着拥抱佳人,只是书香门第,礼教传家,不能让人说三道四。他曾多次梦见媳妇的模样,一直朦朦胧胧,不是隔着厚纱,就是溶在水里,总也不见真容,直到进了洞房,急猴猴挑起红盖头,才发现水莞儿还真是个尤物,红烛映照的粉脸,羞赧娇媚,楚楚盈情,娥眉轻转,唇启红云,眸里闪黛珠,乌发绕白颈,一把揽住柳腰,已是魂销香醉,意远爱深,手重了怕伤着,口重了怕碰着。感谢老天眷顾,在乡间给他存了个大美人!

三十岁的水莞儿其实心里是矛盾的,抱住丈夫就不想松手,生怕这一松手,就再也享不到那带着野性的温存了。她的这种担心似乎也是冥冥之中的暗示,若是她此时能够确定班超一去三十年,恐怕拼了命也要拦阻或者随后寻了去的。正是风韵凸显的少妇,从生理和心理上都是舍不得,舍不得夫君去那么远的地方。她觉得班超当不当将军已经不是那么重要,钱多钱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朝夕团聚,享受一颦一笑一呼一闹之间的乐趣。

但是,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天下,扬名立万做官封侯是口口相传的价值取向,是每个男人追求的终极目标,是其家族子孙后代身份贵贱的标签,也是女人能否衣着光鲜抛头露面的前提条件,加上女人又是爱攀比的,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成为人上人呢!因为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从四德里没有女人的地位,奋斗也没有意义,那些周公孔圣董仲舒之流的为大师者,莫非都不是娘胎里爬出来的,咋皆以作践女人为教化,规定了女人的一切,就只能靠男人赏赐呢?

至于搬家,水莞儿的意思还是一动不如一静,夫君能东山再起且比以前秩高俸厚,说不定这住宅还是风水宝地呢!她听说东市达官贵人云集,脂粉膏腴浓艳,车旌华丽,轿夫张狂,一家比一家势大,奴婢都是拿主人家的地位论高低,动辄马头相抵互不相让,不少咱一家垫底。再说夫君出征后又不在家,小孩出门玩耍碍着谁了,人家随便甩个脸子,都不是省油节火的角色。

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是夫君在兰台供职时买的,三间上房住人会客,东厢为厨,西厢储物,门口的誊文舘关张后可以给儿女做书房。这条街在西市算是好人家聚集区,周遭虽是人多院杂,也多是正经平常人家,相互熟悉,少有算计,住惯了,彼此也会有个照应,过几天将军牌子再往门口一挂,不说显摆吧,街坊都高看咱一眼呢!

在社会底层挣扎了十多年的抄书匠,理解妻子的意思,她的话绝不是口不走心,没有不依的道理。她是想保持低调,不想过于张扬。人在穷蹙的时候适当高调,基本上属于打肿脸充胖子,为的是别人高看自己一眼,在狗眼看人低的社会环境下成全自己的营生;人在发达的时候适当低调,有利于给人谦逊的印象,不会拉过多的仇恨,保护的却是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是因为做事太过张扬惹祸的,你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把人得罪了,由于羡慕嫉妒而引发的仇恨,一旦遇上什么暴风骤雨就会要了你的命。

世间的道理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又复杂,关键看周围有没有盯你的眼睛。班超这次平步青云,不服气的肯定大有人在,低调总比高调好。于是两人商定,两日后带着孩子回扶风祭祖,顺便看望水莞儿的父母,也算衣锦还乡。

洛阳到扶风虽然官道畅通,但隆冬季节凛冽的西北风,还是让家人叫苦不迭,有时坐车太冷了,班超就动员一家跟车走路,自己背着女儿,走一程暖和一些,再回到车厢。这一来一回十多天就过去了,其间也去了徐干家。徐干刚升任郡府监狱的廷尉,家宴上嘱托师兄常捎书信,给他分享西域的风土人情。水莞儿则和她的表姐窃窃私语,一会儿眼泪一会儿笑声,甚至故意提高嗓门,要班超走之前多辛苦,被窝里多体恤自己的女人,听的他和徐干都红了脸,笑说女人的世界总比男人富于感性。

有个狱吏来报,说有一个叫李兖的囚犯越狱后,抢了一匹马逃跑了,问要不要追。徐干粗眉高扬:怎么不追?快去追呀!打发了狱吏,却一点也不着急。班超见师弟有公事,怕多有打扰,就要告别吧!岂料徐干说没事,他们追不上,咱继续喝酒。然后压低声音告诉班超,那个李兖是个止奸亭长,因为值夜时按规定查验一个大人物的车驾,被栽赃陷害,蒙冤入狱,我想为朝廷积点德,故意放他一马。

班超看到徐干一脸义气,敬了一盏,什么都没说,一切都在酒里。回到洛阳,离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都尉府派人送来三个月薪俸和缁衣、战袍、甲胄、短刀、宝剑、干粮袋等装备,宁静的小院一下子紧张起来。

临别前一夜,夫妻俩在被窝里说了好多体己,水莞儿像是漫不经心地问:夫君,咱俩结合十来年,一直没有分开过,你是三天雨水两天云雾,从来不曾断顿,你去了西域我不在身边咋办?你会不会想我?班超轻轻地捏着妻子的乳头,几乎不假思索地说,给你攒着,等回来一并还给你!水莞儿吃吃地笑着,说憋久了会生病的,见有那些顺眼的暗娼,不妨把她当做是我,放点雨水也是应该的。班超用舌头堵了妻子的嘴,这一夜几乎都没睡着。

憋了好久都没下的雪,竟然纷纷扬扬,把中原大地染成了白色,像是要留出征的将士在家多待几天,宽解安慰一下恋恋不舍的家人。但是军令如山倒,就是下刀子也要出发,何况明帝已经派了三公九卿,顶风冒雪来到城门。一碗烧酒壮行,前途风雪无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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