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古代红楼醉情:别样黛玉章节

第63章

推荐阅读: 我的父亲叫灭霸 乡野小神医 魔天 逆天邪神 大叔,不可以 贴身狂少 赘婿当道 修罗武神 然后,爱情随遇而安 龙王殿

听得黛玉以冷静的语气说退一步并不是屈服,湘云怔了一下,抬起如点漆秋水般的明眸,凝望着黛玉,神色间尽是不解之意,微微蹙眉道:“姐姐这句话,我自是明白的,我只是不懂,姐姐这么说,到底有什么深意。”

黛玉瞑目片刻,一缕凉意漫上清秀的眉目,声音亦如秋风般哀切凄冷:“我的处境,妹妹也是知道的,在这个地方,我本是身无依靠,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一味拒绝,会发生什么事,实在难以预料。”

她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凝重起来,隐约含着一丝百折不回的坚毅:“我已经想过了,身处逆境,实在不能宁折不弯,不如先答允了她们,离开贾家这个险恶的地方,至于未来的路,再一步一步走,也就是了。”

湘云仍旧懵懂茫然,眼睛扑扇了一下,诧异问道:“那么,以后的日子,姐姐到底打算如何呢?”

黛玉抬起手,取了案几上的杯盏斟茶,抿了一口润喉,方慢慢道:“这些年,我常在闺阁,对外事几乎一无所知,不过,当初我在北府时,与湄郡主闲聊,偶尔言及当今天子,虽然登基十年,并没有什么大的功绩,却宽厚仁德,是非分明,无论对着谁,都从无半点偏袒之心。”

闻言湘云眸光一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半晌方看着黛玉,沉吟道:“姐姐这样说,难道是想借助皇上的力量吗?”

“不错,”黛玉点了点头,声音中蕴着云淡风轻之意,“云妹妹必定听说过告御状这三个字,元妃既有心让我与探春为她固宠,将来我们去了那儿,必定很快就会与皇上见面。”

说到这里,微微扬起唇,那笑纹却极淡极冷,几近虚无,仿佛开在冬日里最冷的一朵冰花一般,“我绝不会当贾家和元妃的棋子,相反,只要候到一个合适的机缘,我自会在皇上面前,将自己所受的苦楚一一倾诉出来,到时候,是非对错,皇上自有公断。”

听了黛玉这番话,湘云沉吟许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温婉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姐姐处境艰难,便以退为进,确是上上之策。”

不禁敬服,自己一早就知道,眼前的黛玉灵秀聪慧、蕙质兰心,却直到此时才发现,其实,这个女子不止聪明,骨子里还有一份柔韧、隐忍。

她能够明白自身的处境,却绝不逞匹夫之勇,而是清醒地权衡进退得失,想出应对之策,再一步步实施。

这样的性情,不但在闺阁女子中极其少见,便是寻常的男子,也要为之感愧。

而若论身份尊贵,能掌握生死大权,能制衡整个贾府的,放眼天下,唯有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人而已。

倘若真能如黛玉所期盼的那般,在御前将委屈一一诉出,到那时,若然皇上肯秉公持正,那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尽在想象中了。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结局是由贾家与元妃自己联手促成的,到那时,何其戏剧化,何其大快人心。

只是,很多时候,凡事都有万一,何况,宫闱又是那样反复无常的地方,有些期念,实在不能太过笃定,更不能以平常的目光,来看待那个君临天下的帝王。

心中这样想,湘云便抬起头,徐徐看了黛玉一眼,眉眼间含着烟笼般的情愁,迟疑着道:“姐姐决意要走这一步,我自是支持的,只是,姐姐也该仔细考虑一下,元妃娘娘在宫闱,毕竟还是极受宠的,如今又有了身孕,皇上必定青眼相加,以姐姐之力,如何斗得过她?贾家是金陵四大家之首,有两个世袭之位,与京城的王孙贵族,关系也甚是亲密,姐姐却只是孤身一人,如何斗得过偌大的贾家?”

黛玉缓缓起身,步到窗下,将目光投向暮色沉沉的暗夜,默了一会儿,才动唇启音,声音缥缈如轻烟,凝着几许平静,几许决然:“妹妹所说的,我何尝没有考虑过,只是,贾家乃狼虎之地,若是再留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实在难以预料,权衡之下,还不如选这条路算了。”

说到这里,停顿须臾,轻轻舒出一口气,方接着话头,慢慢道:“这件事情,我已经仔细想了很久,胜算的确很小,却也不是完全没有。”

“贾府声势显赫,已有百年的历史,根基自然是极深的,可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本是人间至理。”

“我虽然常在闺阁,但有些事情,心里还是极明白的,妹妹瞧一瞧,这整个贾家,是个什么样子?”

“这些年来,贾家的声誉已经大不如前,合府除了二舅舅为官尚算清正之外,皆不思进取,再无一个能用之人。”

“荣、宁两府的掌权人,更暗中与贪官污吏勾结,胡作非为,欺辱平民,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的人,自然也都为虎作伥,仗势欺人,哪里有一点正经?”

“若是深究起来,整个贾家都有负君恩,不过是因为没有人出头,又出了一个贵妃,才勉强支撑,暂时平安无事罢了,倘若一旦有人出来揭发,为民请命,自然是劣迹斑斑,难逃责罚。”

“另外,妹妹也知道,我们林家五代忠烈,爹爹为官时,更是清正廉明,从无半点错处,倘若皇上秉公理政之余,再顾念到这一点,那么,一切事宜,自然都能水到渠成。”

她说得从容不迫,井井有条,湘云几乎要点头附和,却到底还是顾念着宫闱并非寻常之地,眼眸闪动之间,依旧有担忧的光彩流动,急切中却又不知该以何言应对。

一直静默不语的雪雁抬起头来,注目看着黛玉,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咬着唇道:“其实,姑娘生性淡泊,目下无尘,宫闱又是极险恶之地,云姑娘的顾虑,实在很有道理,不知姑娘有没有想过,另想办法,比如,借助北王府的力量?”

她说到这里,呼吸蓦然变得绵长,眸中亦泛出一抹莫名的光芒,声音中更有着急迫的意味:“湄郡主与姑娘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情分一向甚好,北静王为人正直真诚,对姑娘也关怀备至,倘若我们设法将姑娘身处险境的消息送出去,到时候,北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姑娘……”

“雪雁,”黛玉抬手轻摇,止住她的话,“北王府对我很好,这一点,我从不怀疑,可是,你也应该明白,我与北府非亲非故,我们能以什么立场去求他们?他们又能以什么立场来帮我?何况,北府与贾家,一直都是世交,若是无故将北府牵扯进来,我情何以堪?再者,贾府既拿定了主意要将我弄进宫,自然会做足功夫,岂会轻易让消息外泄?”

说到这里,脑海中蓦然闪过那个清俊如玉的男子的身影,声音在不知不觉中低缓下来,蕴着一抹莫名的意味:“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何时,事情一涉及后宫,便极其棘手,北王府声誉清白,北王爷更有少年贤王之称,得天下人敬重,我实在不愿让他们卷进纷争。”

雪雁看着她,蹙起入鬓长眉,到底还是不肯放弃,继续劝解道:“姑娘未免过虑了,以北王爷与湄郡主那样热忱的态度,必定会心甘情愿帮助姑娘的。”

黛玉依旧摇头,缓缓转过身子,将眸光投向暮霭重重的天际,宁婉道:“不管怎么说,这场纷争,始终是我与贾府之间的事,即便他们心甘情愿,我也绝不能心安理得,不如还是依靠自己罢,能成功自然很好,失败了,也不会连累他人。”

雪雁素知她的心性,话说得越平静,便越不会更改,不由得心急如焚,却又想不出别的话来劝解,更不愿违逆黛玉的心意,只得垂下眼眸,悻悻道:“既然姑娘执意如此,我跟着姑娘走就是。”

听得她终于放弃,黛玉眉眼微舒,抬手按住她的肩膀,随即安慰道:“行了,你也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再往好处想,宫闱里有很多御医,倘若有机会,或许能治好你的脸也说不定。”

雪雁垂下眼眸,安静点头,再无二话。

听完这一番交谈,湘云被黛玉所流露出的风姿震慑,感慨之余,脸上不禁流溢出满满的敬服,因道:“林姐姐实在与众不同,‘依靠自己’这四个字,若是从别的女子口中说出来,难逃矫情之嫌,可是,姐姐这样说的时候,不但不矫情,还自有一份红粉巾帼的气度,让人无法不心折。”

叹息一声,眉目间依旧噙着淡淡的颦纹,随即抬头道:“我与林姐姐相交多年,又担心姐姐此去太过艰难,有什么话,索性都说清楚,不要忌讳了。”

“林姐姐的心性,我自叹弗如,可是,不知姐姐有没有想过,姐姐的姿色容华,本是数一数二的,身上更有一份独特气质,大千世界,没有谁能够企及,倘若将来到了皇上面前,必定还未诉说苦楚,便已经让皇上惊为天人。”

说到这里,凝眸看着黛玉,声音蓦然低下来,却多了几分沉重,几分忧愁:“当今天子子嗣甚少,元妃怀有龙嗣,身份矜贵之处,自不必说,纵然贾家行为不端,林家功劳卓越,只怕还是不能抵过一个子嗣的分量。”

“倘若皇上要姐姐为妃,才肯偏向姐姐,到那时,姐姐何以自处,又岂能全身而退?好姐姐,我是实话实说,你千万不要生气。”

黛玉略微低眉,鬓边的玉簪流苏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映得她眉目如画,良久才启唇开口,声音宁和似一汪静水:“妹妹实话实说,是真心将我当成姊妹,我又岂会生气?”

说到这里,勾一勾唇,笑容中却有着悲凉决然的意味:“妹妹的意思,我心里很明白,也已经想过了,我答允进宫,本是因为无路可走,盼着能险中求胜。”

“对贾家,我已经恨入骨髓,但是,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违逆自己的心性,绝不会委身权贵。”

“所以,倘若皇上当真提出出格的要求,这便说明,他绝不是我所期盼的明君,到那时,我将这条命还给他,也就是了。”

湘云倏然一惊,举步行到黛玉身边,按住黛玉的手,半晌才稳住声音,柔声道:“姐姐胸中自有丘壑,对世事都自有一番见解,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皇宫到底与别处不同,姐姐进去之后,想必举步维艰,凡事多加小心,千万不可大意……”说到这里,只觉得心头悲怆不已,声音渐低渐微,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黛玉与她相交多年,近来尤其亲密无间,对她的一片真诚和担忧,自是深深懂得,感动之余,唇畔浮现出浅浅的笑纹,理一理衣袖,语态徐缓从容,不见一丝波澜:“这件事情,我已决意如此,云妹妹不必太过担心,反正无论结果如何,这一步走出去,我不会后退,更不会后悔。

她说得这样平静,仿佛一泓咫尺澄寒的深水,湘云却觉得心酸难忍,几乎要落下泪来。

思绪沉浮之际,不禁想起当初与黛玉一起,在大观园赏景论诗的情景,那时的黛玉,何等骄傲清新,何等意气风发,仿佛一枝秀玉灵芝,又似一泓碧水清波,凌然于尘世之外。

是怎样艰难无奈的处境,使得眼前才色双绝、目下无尘的女子,终于放下骄傲,不得不走进世俗?

是怎样步步紧逼的算计,迫得她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生出了如斯清冷决绝的心思?

眉间眼底,叹息不已,悲怆不已,却到底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心底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月色朦胧,落在黛玉的脸颊上,平添一抹娇美清倩,如斯佳人,声音虽轻柔婉转,却冷冽清寒,如水面上轻轻触击的碎冰,似霍然落地的断刃一般:“世事本如棋盘,不走到最后,分不出谁胜谁负,而我,将以自身为注,非赢即输,非生即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么,自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黛玉的见解,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委屈,这么多的算计冷淡,对于贾家,她再没有一点留恋,有的,只是满腹的心酸与委屈,满心的不忿与不甘。

在贾母、王夫人的步步紧逼下,她孤身无援,无依无靠,为了自救,最后不得不作出选择,退了一步。

但这样做,绝不是要向她们低头屈服,而是,要以决绝的心绪,与贾家一刀两断,恩断情绝,要以自己的方式,将一路行来所受的委屈、痛楚,尽皆讨还。

听了黛玉这番话,湘云身子一颤,心头深受震撼,半晌方启唇吐出一声悠长叹息,慢慢道:“今儿个白天,妙师傅给姐姐占卜,说会有大事发生,果然没有说错,不过她也说了,是福是祸,她也算不出来,只盼着将来林姐姐进宫后,千万要看准时机,一击即中。”

黛玉温婉点头,应承道:“我会走好自己的路,善自珍重,妹妹静候消息罢。”

抬起眼眸,窗外,一弯冷月高悬,似钩如弦,天边,几重云层弥漫,似散未散。

前路如何,幽明难辨,却是决然无悔。

三日后,元妃派遣小太监到贾府,传下口谕,言怀孕后时常忧思,心情郁郁,甚是思念家中亲眷,已经求得皇上、皇后的旨意,召三妹探春、林家表妹黛玉进宫,相伴度日。

消息传得合府皆知,梨香院的薛宝钗,自然也有所耳闻,与其同时,也猜出元妃的本意,绝不止是要人相伴,最大的可能,还是让这两个人进宫,侍奉君王,协助固宠。

这样攀龙附凤的机缘,薛宝钗盼了好多年,却只是一场空,妒火中烧之余,不禁想起那天黛玉掷钗决裂时,决绝至斯的神情。

纵然世故圆滑的薛宝钗,也看得出,以黛玉的神色,彼此的关系,绝无半点回转的机会。

而这个女子的运势,竟是强于自己,若是进了宫,凭她独一无二的容色、才华、气质,将来她所能到达的地位,亦是自己不能企及的。

这样想着,薛宝钗便觉得日夜忧愁,心头胸口似被一块大石压上,沉重无比,再无半分安宁。

她的心思,黛玉自是一无所知,也并不在乎,只安静至凤姐、李纨等处辞行,又与底下的丫鬟一同打点行装,收拾了一些寻常衣饰,林府的遗物,及北静王水溶所赠的凤梧琴,至于其他东西,尽皆封存,再不回顾。

出府的日子很快到来。

这天清晨起来,黛玉梳洗整齐,扶着雪雁的手,行至贾母上房,探春盛装打扮了,也带着丫鬟侍书过来,一同拜别辞行。

众目睽睽之下,贾母一手携着黛玉,一手携着探春,满面感伤之色,含着眼泪道:“我这些孙子孙女里,只有你们两个是个尖子,如今要离我而去,叫我怎么耐得住?只是,娘娘身在深宫,十分思念亲眷,少不得你们走一趟,好好陪伴娘娘,让她保重身体,宽心度日。”

说到这里,眉心轻轻一挑,声音中少了几分呜咽,却多了几分深意:“你们两人的性情,我原是知道的,皇宫不同贾府,你们进去之后,凡事要听从娘娘的安排,绝不要擅自做主,更不可违逆娘娘,不然,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听了这番话,探春忙低眉顺眼,应允下来,黛玉唇畔扬起一涡浅笑,清美的脸颊看不出喜怒悲欢,亦毫无破绽地应道:“这些话,老太太已经说过一遍了,玉儿早就谨记于心,绝不敢或忘。”

贾母满意点头,沉默须臾,目光徐缓落向黛玉身后,抬起手来,徐徐指着雪雁,迟疑着道:“我知道,你与这丫鬟感情甚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她这样的容貌进宫,似乎有些不合适,不如在府里的丫鬟里,另选个伶俐清秀的罢。”

立于其侧的王夫人笑了一下,也道:“虽然只是个侍女,但这样的姿容,不免失了大姑娘的身份,不如还是留在这府里,我自会让人小心照顾,绝不让她受委屈。”

雪雁身子一缩,眸中流露出一抹惊惧,却不敢说话,只是侧身看着黛玉,神色间满是依依之色。

却见黛玉唇角笑意不减,笼着手道:“老太太、二舅母的意思,我很明白,但雪雁是我从林家带来的,无论生死,我们主仆绝不分开。”言罢,静静垂目于地,再无别话。

这番话说得平静冷淡,眉眼间不见半点波动,然而也唯有如此,方才彰显出黛玉心底,有着百折不回的坚持。

对着这样的黛玉,贾母便觉得说不出别的话来,又念着此事无关紧要,忖度片刻,终于让步道:“罢了,不过是个丫鬟,随你的意思吧,反正进宫后,娘娘必定会安排其他的侍女,碍不了什么事。”

黛玉并不言语,只略欠一欠身,算是道谢。

见贾母已经允了,王夫人也不要再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就这样定了罢。”

说着,眯眼看着黛玉,似笑非笑地道:“老太太对大姑娘言听计从,倘若大姑娘进宫后,也能够这样对娘娘,我便放心了。”

黛玉淡淡抿唇,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二舅母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自有分寸。”

这样说了一回话,王夫人便命人去准备车轿,贾母缄默许久,目光定在黛玉身上,多年的流光及残余的稀薄亲情,凝成一句嘱咐:“玉儿,你要多多保重,不要让我太牵挂。”

黛玉回望着她,生生将心头所有的酸楚与不忿压下,面上是一片平静如水的淡然,颔首道:“玉儿明白。”言罢,再不去看贾母,也再无别话。

贾母也觉得无趣,不好再说什么,只侧首看着探春,温然道:“该怎么做,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要记着才好。”

探春连忙颔首,诺诺道:“探春明白,绝不敢辜负老太太的期望。”

须臾,底下的人过来报,车马已经准备整齐,可以启程了,探春、黛玉敛衣三拜,在众人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带着各自的侍女,一前一后,上轿而行。

虽是冬日,帘外却是一片晴朗,华轿辘辘而行,经过二门时,遥遥望去,有四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依次是湘云、凤姐儿、惜春及贾环。

车马在四人身边停了下来,黛玉看着他们,心头氤氲出稀薄的温意,朝他们颔首示意,还未说话,身后轿中的探春已经出声道:“环儿怎么出来了?”

贾环冷眼看她,漠然道:“你不过是瞧不起我,担心旁人瞧见了,说你的闲话,今儿个原是你自己过虑了,我是来送林姐姐的,与你无关。”

探春料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脸上不由红白交加,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霍”地一声垂下轿帘,陷入一片静默中。

凤姐儿这才行上来,探手与黛玉紧紧相握,哽咽道:“妹妹命运如此坎坷,实在叫人伤感,可叹我在这个家只是表面风光,竟不能为妹妹说一句话。”

黛玉素来重情,虽历经风雨,亦不该初心,此刻见她真情流露,不禁觉得心中酸楚难言,侧首道:“姐姐不必如此,姐姐的心意,我是明白的,这就够了。”

湘云凝眸看着黛玉,抬手将眼角的泪水抹去,含悲而笑,徐徐道:“但愿姐姐此去,能梦想成真,得偿所愿。”

黛玉明白她语中深意,点了点头,随即淡淡一笑,婉声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自会走好自己的路,妹妹不必太担心。”

闻言湘云更是悲不自胜,眸中泪水零落而下,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惜春行上来,亦挽住黛玉的手,黛玉微微舒眉,道:“四妹妹难得出来走动,今儿个可真荣幸。”

惜春看着她,叹息道:“姐姐终于走出贾府,按理说该恭喜才是,只是如今要去那样艰难的地方,实在叫人高兴不起来,我也没有别的话,只嘱咐姐姐一声,凡事小心留意,安心保重自己要紧。”

黛玉点了点头,心头的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若是有缘,也许我们以后还能相见,若是无缘,妹妹自己善自珍重罢。”

说着,忍住一腔心酸,轻轻别过头,明眸流波,徐缓落在贾环身上,温然道:“环兄弟已经立定志向,我很欣慰,当日我曾应允,会竭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如今看来,竟是有些艰难了,不过,好在贾家还有凤姐姐。”

说着,便望了望凤姐儿,笑了一下,诚恳地道:“凤姐姐,环儿孤身无援,我将他托付给你,万望衣食之类,你能用心照顾,别让他受委屈,更不要让底下的人欺负他。”

凤姐儿料不到她孑然一身,却在悄悄帮助贾环,眼中悲痛之色愈浓,很快点头应允,信誓旦旦道:“妹妹相托,我必定不会忘记,还请妹妹放心罢。”

贾环低垂着头,默了许久,抬首时眸中泪光隐现,声音却决然如坚玉:“为了姐姐这片关怀,总有一日,我定会实现自己的抱负,绝不让姐姐失望。”

黛玉含笑点头,欣慰之余,从这少年眸底看出万千不舍,隐约还有一份隐讳的倾慕情愫,若有若无,却不可谓浅淡。

黛玉心中微微一惊,却很快镇定下来,安静地道:“环兄弟能够上进,我很高兴,不过,不要为了我,不要为了任何人,你的人生,只属于你自己,应该由自己负责,至于我,也会如此的。”

她的人生,已经有了太多负累,太多不可知的变数,实在不能够再背负一份情思。

贾环本并非愚笨之人,近来又潜心苦读,心思更是明透机敏,听了这话,即刻明白过来,眸中的光华渐渐黯淡下来,低下头不说话。

黛玉轻叹一声,也说不出话来,心头却如静水一般,并无半点波动,该说的,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本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这样过了须臾,身后的雪雁拉了拉她的衣襟,轻轻提醒道:“姑娘,我们该走了。”

黛玉亦知不能再耽搁,便缓缓点头,目光依次从立在当地的四人身上流转而过,正要让轿夫启行时,突听得有男子的声音渐行渐近,却是宝玉:“林妹妹,等一等。”

声音落下,其人已经行了过来,黛玉并不理会,却冷然一笑,将轿帘放下。

宝玉见状,不由得大惑不解,气喘吁吁地道:“好妹妹,我特意来送你,你为何不肯与我见一面?”

隔着轿帘,黛玉漠然而笑,淡声道:“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我与表哥,早已是陌路人,这些矫情的话,还是都免了罢。”

宝玉连连跺脚,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执意央求道:“我知道,近来林妹妹与我疏远了很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妹妹要进宫陪伴元妃姐姐,想必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妹妹不要太执拗,好歹让我瞧一眼,不要让我觉得遗憾。”

他这样的天真而幼稚,黛玉再也按捺不住,清寒的声音徐缓自唇边吐出,如冷玉轻击一般:“遗憾不遗憾,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言罢,命轿夫启程,绝尘而去。

府门已出,生活了十年的贾府,终于被抛在身后。

孑然一身寄侯门,风刀霜剑日相逼。

深闺湘帘低垂处,泪痕常湿锦衣袖。

从六岁到十六岁,她生活的圈子,被限制在贾家这个地方,而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逃不出冷言、嘲讽、委屈和算计。

此刻,回望这十年生活,内中的艰辛和委屈,无奈与苦涩,是局外人没有办法体会,更没有法子理解的。

其实说起来,这十年里,她何尝真心笑过,何尝有过半点安宁之感。

贾府,便是一个大牢笼,禁锢了人的身与心,在里面,人人心底,大都只重视富贵荣华,只重视私利享受,至于那些亲情,比纸还要薄。

为了自己的私心,他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算计着别人,同时也被别人算计。

在她到来之前如此,之后也不会改变。

不过,那是他们自己的故事了。

而她,终于走出这个地方,虽然前路未知,虽然满是荆棘,但这一刻,仍然是值得庆幸的。

黛玉合上眼睛,轻轻而悲哀地笑了。

笑声未落,一旁的雪雁已经看了过来,声音中满是担忧之意:“姑娘,你怎么了?”

伸手来拉黛玉,随即哽咽数声,轻言细语道:“姑娘,我知道你舍不得云姑娘他们,你若是难过,不妨哭出来。”

黛玉静了一下,方睁开眼睛,正一正衣裳,傲然道:“我不会哭,从三天前,我便已经决定,从今以后,再苦再难再难过,我都不会再流泪,我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该是轮到别人哭泣的时候了。”

她说得冷漠而坚定,雪雁愣了须臾,很快抬起手,将眼角欲落的泪轻轻拭去,亦露出一脸坚强的神色,颔首道:“我相信,姑娘一定能够做到的。”

黛玉赞许点头,抬眸看了她一眼,再开口时,声音中便有了歉疚之意:“你跟着我,在贾府过了十年苦日子,如今又要进宫,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

雪雁连忙摇头,唇角舒展出一抹笑意,语意平静安然,不见一丝波澜:“姑娘何出此言?我跟惯了姑娘,只要能与姑娘一同,无论将来怎么样,心底都是自在欢喜的。”黛玉轻叹一声,正要再说时,不妨车轿晃了一下,雪雁忙侧了侧身,将手按在一旁的锦盒上,脸上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黛玉不免好奇,一时也忘了其他,只抬手指着锦盒,问道:“你这样小心翼翼,是什么东西?”

雪雁微微扬唇,眸中有亮光一闪而过,答道:“是北府的凤梧琴。”

黛玉微微怔了一下,方伸手接了过来,启盒看时,是如丝的琴弦,泛着清浅的光辉,思绪在瞬间漂移,浮上心头的,是月下长身玉立的紫衫男子,是袅袅的琴声与箫声,连带着记忆里的月光,也变得温暖柔和起来。

他说,曲为心声,林姑娘深知我心;

他说,有多少人,能在浮华尘世里,拥有一份怜惜落花的心情?想来,举目看去,大千世界,唯有林姑娘一人而已。

他说,女子一生,宛如花开花落,最重要的,是要寻到惜花之人,用心呵护,才不枉此生。

他的眼底,有清浅的怅然和深深的关怀。

这样一沉思,连带着黛玉的心,也涌起一抹惆怅来,却还是很快清醒过来,将锦盒轻轻合上了。

——北府的那段日子,无拘无束,几乎不知愁滋味,但不经意回想起来,竟已经映入心底,难以忘怀。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不会忘记,眼前的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此生身如浮萍,不由自主,那段回忆,只能封存在心底,与那个男子,亦只能各在天涯,各自幸福。

如此而已。(未完待续)

相关阅读:成为了道医之后我,不修炼也能变强官路争锋新时代奇女子红楼之天上掉下个林哥哥诸天复制从斗破开始抓住那个叛徒扉页世界的自述二进制虫我的经纪人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