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篇：

妈妈，这是我给你写的唯一一封信，不知道你是否收到，来看望我的警察阿姨告诉我，你在监狱里很好，只不过记挂我，其实你真的不用记挂我，因为……因为……

妈妈，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告诉你，很多，很多，警察阿姨告诉我，你可能很长时间不回来了，甚至永远不会回来了，好吧，既然如此，我决定给你写一封信，告诉你，发生的一切的一切。

您一定对弟弟的事情感到好奇吧？

我知道，其实有个问题，你一直想要问，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你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你的弟弟？

为什么？

其实……呃，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或者说，自从我出生以来，我就想确定一件事，妈妈，你……到底爱不爱我？

在别人看来，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孩子啊，从幼儿园的同学到小学同学，中学同学，都会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因为我是大老板的孩子，从小金娇玉贵，吃的穿的生来比别人好，学习也不错，所以大家都喜欢我，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是妈妈，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知道，父亲是不会爱我的，当然，小时候我也曾经困惑过，因为我很少见到父亲的面，只有在过年过节才会恍惚地看他一眼，每一次他都那样冷漠地坐在那里，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那个时候，保姆就会过来，扶着我，让我给他敬酒，那个时候，我是最紧张的，因为我知道，这种时候要表现好，可是我总是那样局促，那样不知所措，所以总是表现不好，后来……我就不喜欢这伙计了，宁肯躲藏在角落里，让大人找不到我，也不去讨好一块冰块。

不过呢，这不是主要的，哦，不，我想想，让我理一下思路。

怎么说呢。

自打我懂事之时，我就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整日里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是吃吃喝喝睡，您也不怎么在我身边的，大部分时间，似乎是那两个无聊的保姆，幼年的摇篮，似乎就是听那两个保姆闲扯度过去的，然后是幼儿园，小学，都是保姆陪着我，当然，隔几天我会见到您，你那样体面漂亮，可是永远那样忙，忙到没功夫跟我说几句话，便匆匆把我打发走了。

如果不是遇到那位叔叔，这样的日子我大概要过很久，很久很久，直到长大，娶妻生子，浑浑噩噩地这辈子就这么过了，然而幸而不幸，我遇到了他——松鼠叔叔。

他大概是您的情人之一吧，应该是这样的，总而言之，他算是唯一跟我接近的成年人，除了保姆，也就他肯顾念我，经常带我出去玩，给我买好吃的，渐渐的，我们熟了，我一开始也没觉得什么，后来有一天，叔叔忽然问我：“你这辈子可不能这么过。”

我记得自己当时正在舔棉花糖，听到这话，怔了怔，问：“什么？”

“你这辈子可不能就这么过下去啊。”叔叔爱抽烟，每当要说事的时候，总爱掏出烟盒来，点上一根烟，吹了口气，隔着氤氲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便把棉花糖放下了。

“呐，你父亲的儿女很多，你需要……”叔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需要跟他们竞争，并且取得继承人的位置。”

这话听起来很遥远，又很近，我琢磨了许久，才慢慢明白了，问：“叔叔的意思，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看到的那些跟我同龄的小孩吗？”

“对，他们都是你的竞争者，你若是想要继承父亲的家产，就要跟他们竞争，比他们优秀，懂了吗？”叔叔用手指不停地敲着桌子，笑眯眯道。

我很慢地眨了眨眼，没吱声。

“你不是你父亲亲生的孩子。”叔叔忽然又抛过来一颗炸弹。

“哦。”

听到这话，不得不说，我是震惊的，可是震惊的同时，我又有些意料之中的平静，因为很明显，我几乎很少见到父亲，父亲跟陌生人是一样的，反而家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年轻叔叔，我年纪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等年纪大了，便有些明白邻居家那些鄙夷的眼神了，然而明白是明白，却没有勇气面对。

好吧，有些事情，我不想去想，不过没想到在这样风淡云轻的一天，被叔叔给戳破了。

想到这里，我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棉花糖，棉花糖咬了一半，还剩下一半，有些融化了，湿哒哒地黏在了桌子上。

“叔叔，我……”许久许久，我抬起头，咬着嘴唇，对他绽开了一个笑容，问：“叔叔，你说母亲爱我吗？”

叔叔一怔，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相干，皱了皱眉道；“爱？当然爱啊，哪有不爱儿子的母亲呢。”

“不一样。”我摇了摇头，爱，或者不爱，不同的答案，真的不一样。

“应该是爱的吧。”叔叔见我这样郑重，倒也认真起来，歪着头道：“其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妈妈生你的时候，你父亲没来，是我开车送你妈妈去的医院，当时你妈妈已经开了宫口，疼得死去活来，临去产房前，忽然抓住我的手问我，无论如何，请保住你。”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一下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沉思半晌，咬着嘴唇道：“叔叔，你放心，今后我一定好好努力，努力得到父亲的垂青，成为合格的继承人。”

叔叔听到这话，忽然笑了起来，那贼眉鼠眼的样子，竟然也变得好看得灿烂起来。

以后，以后我便真正努力起来，一切都向大人们要求那样努力，努力学习，努力表现，不管言行还是成绩，都努力成为楷模，最幸福的时候，便是拿到成绩之后，交给母亲你，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高兴的样子，便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叔叔说，我最高光的时候，就是每年年底聚会的时候，把自己一年的考试成绩交给父亲，当然，在最初的最初，并不是这样的，每次过年宴会的时候，不过是爷爷奶奶问几句罢了，不过在头一年考第一的时候，叔叔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把成绩单亲手交给父亲。

“母亲会高兴吗？”我问。

叔叔呵呵笑，点头：“当然。”

我吁了口气，点头攥拳：“那我试试。”

于是那一天，趁着宴会的空隙，我从座位上的站起来，攥着手里的考卷径直走向了父亲，母亲你还记得吗？哦，也许你记不得了，毕竟那个时候人多，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小孩子，于是我很快到了父亲跟前，我记得父亲当时一怔，低头看着我，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厌恶的表情。

没错，你以为孩子不会看眼色吗？你们都错了，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就确定，父亲是讨厌我的。

父亲讨厌我，呵呵，我居然长到八九岁的时候才明白。

不过没关系，我回头看了看宴会的那些人，搜寻着您的身影，只有你还在，你还在看我，我就不怕，后来，我果然找到你了，你当时可能喝多了，脸上菲菲的酒红，正低头跟人说话，并没有向我这边看过来，我咬了咬嘴唇，忽然大声地喊起来：“爸爸，这是我今年的考卷。”

父亲当时一怔，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考卷，其他人也安静下来，瞪着眼看着我。

我有些害怕，缩了缩头，身子颤抖着，但是……没关系，我知道母亲你在身后，所以我什么也可以不怕。

“父亲，这是我今年期末考试的成绩。”

我咬了咬牙，把考卷放在父亲跟前，摊开，上面写着“95分”。

“是全班第一名。”

我小声道，语气里不无骄傲。

“哦，呵呵呵。”

父亲终于明白了，绽开了少有的笑脸，把考卷拿了起来，扫了一眼，便对着众人扬了扬道：“你看你看，这成绩，我儿子考的，全部第一名。”

“哗——”

众人轰然，纷纷拍起巴掌来。

“厉害。”

“是啊，没想到小刚这孩子这么有出息。”

“就是，就是，果然是好孩子。”

就在这纷纷的赞扬当中，我回头，看着茫茫人海里的——您。

母亲，你知道吗？我唯一想要得到的，就是你的欢颜，而果不其然，你也看到了我的精彩时刻，于是兴奋的喜悦染上了美丽的脸颊，忽然站起来，对着我招手：“儿子，快来，快到妈妈这边来坐。”

众人越发鼓掌欢呼，而我……我不知道，那一刻，我只是感恩，感恩听从了叔叔的建议，让我能得到这样的幸福，母亲第一次如此如此公开表示了她的爱，而这，就是我的唯一。

因为有了这样的幸福，我的人生似乎有了努力的动力和目标，我越发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做模范学生，努力变成大家喜欢的样子，而您，母亲却有点让我失望——好吧，我以为自从那天之后，你对我也许有些不同，不会整日不见影子，跟那些年轻叔叔在一起，而是多看我一眼，事实证明，你让我失望了，您还是那样的忙，而我……依然孤独地跟保姆和叔叔混在一起。

你也许会问，我既然如此想念你，为什么不对你说，为什么不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