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魔法傀儡？"

德库拉回过头来，只见断了右手的贝尔正漠然地望着它。他的白袍和身体不断被光芒所覆盖，很快整个人就化为了橙红色的光团。

光团收缩起来，仿佛被一道巨大的吸引力拉扯到了一起，待到光团完全收缩为一个小点时，一枚米粒大小的鲜红色宝石便从中显露出来。穿着法师长袍的贝尔对着那颗细小的红宝石默念了一句，宝石便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入了他的袖中。

显然，这个白袍贝尔的一切能量都是由这颗宝石提供的，而此时宝石将这些能量收了回去，白袍贝尔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真是以假乱真啊，我直到现在才知道这原来只是傀儡。"

德库拉赞叹道。

"确实是魔法傀儡。"贝尔教授点点头，旋即又道："蝙蝠，我不得不承认你们很会钻条约的空子，现在把我的学生交出来，然后你可以安全离开。"

"嘎嘎，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用费什么力气。"德库拉嘎嘎地笑着，它的翅膀上下拍动，几缕橙色的魔能残渣粘在上面，随之晃动起来。

光幕中黑色的雨点很快消失了，它们仿佛从未出现过，那些被染的一片漆黑的墙壁以及地面，在一瞬间全部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不过你如果真的不出现，我可是绝不会介意把结界里面的生物全部杀光的——比如那个小姑娘。"德库拉望向了其中一栋公寓的内部，邪笑道"如果没有条约束缚，我可不会担心惹到两个魔法师导师程度的麻烦。"

"那么你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贝尔的口气中仍有不悦。

"当然知道，嘎嘎。"大蝙蝠心情很是舒畅，"我的任务早已失败，所以从最开始就没打算将你的学生带走，毕竟带走了之后我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而托你的福，你的魔法傀儡同样违反了规则，两相抵消下，我的罪过也就不为罪过了。"

"稍等片刻，你的学生很快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说完，德库拉取出了那枚银色的戒指，并且将枯骨一般的指头按在了戒面上。只是过了须臾，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娇小身影就出现在了它的手中，被它拦腰托起。

"这就是你的学生吧？嘎嘎。她可是毫毛无损，不过她看上去有很久没吃东西了，真是可怜。"

贝尔忽然皱起了眉头，他仔细地望着在德库拉手中被随意托着的身影，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没有错，就是她。"

"对了，这件衣服可是有用的，我可不能连带着它一起给你。"

德库拉说着，将手中身体上的灰色长袍扒了下来。随着它的动作，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出现在了贝尔眼前，这个女孩正是妮可。然而贝尔在轻轻扫了妮可一眼后，便把目光落在了那件灰色长袍上。

那是一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长袍，虽然没有明显的破损，也没有扎眼的污垢，但它的确看起来充满了沧桑感。长袍显然经过了无数次的漂洗，布料的颜色已经几乎掉完，几处缝补的痕迹隐约可见。

在多伦帝国会穿这种衣服的，只有在落后村镇里或者城市贫民窟里的穷人。

"对这件衣服感兴趣吗？"德库拉注意到了贝尔的目光，"它被它的主人穿了将近十年，于是也沾染了一些能力。至于具体是什么能力，我想你在刚才已经感受到了。"

"有趣的能力。"贝尔坦然承认，"如果刚才不是你开口说话，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学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说着，他的右手指向了昏迷着的妮可，金色的光芒从掌心放出，朝她飞去。后者的身体迅速被光芒所包裹，浮空而起，飘移到了他的身边。

"确实有趣，嘎嘎。"德库拉身后的骨刺开始收缩，它轻轻蜷着身体，"真是一场不错的黑雨，它让我感到酣畅淋漓。"

"在我面前放下戒备，你不怕我忽然出手吗？"检查着妮可情况的贝尔忽然笑了起来，问道。

"怕，我当然怕！嘎嘎，尊敬的魔法师导师先生，老实说我现在害怕得正在打着哆嗦呢。"德库拉又一次怪笑起来。

在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此时一同笑了起来，这个场面看上去总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那么，把灵魂海的海藻给我吧。"在确认妮可平安无事后，贝尔从长袍中掏出了一颗小木块，扔向了德库拉。

"嘎嘎，我还以为你会把交易忘掉呢。"

德库拉抓过了飞来的木块，在检查了一番后，再次掏出了那个装着绿色海藻的瓶子，扔给了贝尔教授。

双方一团和气。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德库拉的翅膀也已经完全缩了回去。在新的翅膀没有长出来之前，他看上去像个面目可憎的黑色怪人。

他开口说道："既然北部大陆不怎么欢迎我，我就不留下来做客了，嘎嘎！"

接着，德库拉用枯槁的双手撕开了面前的空气，它庞大的身躯飞快钻进了空间的缝隙中，消失不见。

贝尔教授目视着德库拉的消失，没有做出任何阻止。

"条约？呵呵，总有一天..."

他收回了笑容，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在一栋公寓楼的大门口，赫丽姆拉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白白走了出来，在她胸前的衣服上，还有着一大滩仍未干透的水迹。她扫视着周围恢复如初的环境，面无表情的脸上怎么也掩饰不住无比的震惊。

贝尔教授降落到了赫丽姆拉身边，他将被金色光芒保护着的妮可轻轻放到了地上。

"这一切是幻觉吗？"赫丽姆拉开口问。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今天出现的都是幻觉。"贝尔教授望着大蝙蝠消失的方向，"但很可惜，它们确实存在，而我们不得不去面对它们。"

"地狱使者...指的是故事书里面的地狱吗？"

"那些不过是人们的想象罢了，就和天堂一样。真正的地狱，是另一个世界，或者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是另一片大陆。"

贝尔教授抬起手，笼罩在整片公寓区上方的光幕渐渐停止了转动，并且变得稀薄起来。

"这些东西等你晋升到高级魔法师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接触到。这个世界远比常人想象的要宽广——当然，也并没有某些故事书里面的那么夸张。"

"我想要现在了解。"赫丽姆拉语调不变，但声音中有着坚持。

"那么，等到下午放学后来我办公室，这里显然不适合讨论这些。"

贝尔教授话音刚落，天空中的光幕就消失殆尽，全数化作了魔能回到了他的手心。公寓区的大门处很快传来了铁门打开的声响，随后则是散乱的脚步声。

还没看见人，塞拉的声音就远远传了过来。

"怎么样了，找到妮可了吗？"

无论是贝尔教授还是赫丽姆拉都没有开口回应她，但很快三名魔法少女就出现在了大楼的拐角。

"真的找到了！"麻朵卡惊喜，"小白白好厉害啊！"

三人小跑到了公寓楼前面前，围着金光闪闪的妮可，每个人都有着如释负重的表情。

"妮可姐姐没事吗？她真的是被坏人绑架了吗？"莉莉看着昏迷不醒的妮可，有些担心地问向一旁微笑着的贝尔。

"只是因为催眠术晕了过去，很快就会好的。"贝尔回答道，"坏人已经被我抓了起来，莉莉小姐不必为此担心。"

"太好了，谢谢贝尔老师...咦？小白白你怎么啦！"莉莉忽然留意到了在赫丽姆拉怀中的小白白，它不断颤抖着身体，楚楚可怜，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小白白呜咽了一声，蜷缩起来的身子徒然绷直，从赫丽姆拉的手臂上跳到了莉莉身上。它不断往莉莉的怀里拱着，时不时舔一下她的衣襟或者脖子。莉莉把小白白抓了起来，腾空捧着，他们的两双眼睛互相瞪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小白白弄得痒痒，莉莉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汪汪汪！"

小白白挣扎着，不断发出清脆的叫声。

正午的天空彻底放晴，乌云渐渐远去，天空不知何时再次恢复了淡蓝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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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罗迪终于从回忆中脱身而出。

在没有了复仇之魂和另一个自己的干扰后，他已经理清了自己所有的记忆。

那些问题的答案，也被他一一找到。

但在得到了答案后，罗迪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随着他一直以来最关心的、在脑海中那个金发小女孩的形象渐渐清晰，罗迪只感觉到钻心的痛苦。

那个和罗迪的灵魂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救过他的性命的女孩，纯粹因为他的无能而消散于世间。虽然她的灵魂与那个名为依莲的的灵魂融合了起来，但罗迪并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他只知道，那个像小尾巴一样数个月来一直默默跟着他的金发女孩，那个动不动就喜欢抱着膝盖埋头流泪的小萝莉，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罗迪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菲奇的身体被冒牌格雷福斯公爵咬碎的场景，仿佛要将自己将这一幕深深印刻在心底。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最令人感到恶心的丑态，也是你最大的耻辱。"

罗迪对自己说道。

周围逐渐亮了起来，罗迪发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感知状态';，再次拥有了那种全方位的视角。

现在罗迪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的墙壁和地板都是木质的。大堆的杂物堆放在各个角落，让破旧的房间显得有些拥挤。

但是很温馨。

那个黑袍人已经脱下了妮可的长袍，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这是一个不比妮可高大多少的男孩，他有着一头棕色的短卷发。即便男孩背对着罗迪，但是在感知中，罗迪仍然能够看到他平凡的脸。

是的，男孩的脸非常平凡，平凡到让罗迪找不到任何特征来形容，他属于那种...一被扔到人群里就怎么也找不到的人。这个时候的男孩，正坐在一张不大的木床边。而昏迷中的妮可，则被如同垃圾一般地斜放在地面上。

床上的被褥里，躺着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女孩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她的头发干燥而蓬松，有一半已经变白，剩下的一半则是不健康的暗黑色。她的五官虽然都很精致，但完全没有了正常人应该有的血色，就像是被捏成那种形状的橡皮泥，令人看了不禁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男孩端着一个玻璃杯子，杯子里面有着清澈的水，他正试图将这些清水喂给女孩。

女孩的嘴唇干燥无比，翻起许多白色的皮。男孩将杯子递到了她的嘴边，水浸湿了她的嘴唇，可是她却没有张开嘴将水喝下去。

罗迪可以看到，男孩浑身发出轻微的颤抖，他的额头、他的脖子上都出满了汗珠。

忽然，男孩饮下了一小口杯子里面的水，嘴对嘴地将它们渡进了女孩口中。

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女孩的喉咙终于轻轻动了一下。

"蜜尼，你好些了吗？"

男孩的动作顿了顿，他俯身到女孩耳边，低声呢喃道。

女孩没有回答他。

在全方位的感知下，罗迪注意到女孩的眼眶仿佛有些湿润。

在她的鼻子下方，缓缓亮起了黯淡的白光，罗迪知道这是女孩的灵魂。

她已经死了。

白色的光点逐渐脱离了女孩的身体，但是却徘徊着不肯离开。它忽而飞向搂着自己逐渐冰凉的身体的男孩，径直从男孩的肩膀处穿了过去。

"这就是另一个我所感知到的，可以让我活下去的身体吧。"

罗迪想。

汇聚在女孩眼眶中的泪水，也许积攒的太多了，以至于滑落出来。

男孩并不知道女孩的灵魂已经不在，他轻轻拭去那滴泪水，目光中尽是温柔以及企盼。

"蜜尼，快醒过来吧，你有三天没吃东西了。"

仿佛听到了男孩的呼唤，在他身边绕着圈圈的白色光点顿了顿，然后便继续饶起了圈圈。

它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

目视着一切的罗迪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淡淡的刺痛，这种因为灵魂曝露在外而产生的伤害，他并不感到陌生。

罗迪深深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女孩，这具失去了灵魂的肉体是那样安静。

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吗。

那么，我会替你活下去的。

接下来，就请你安心地去天堂吧。

罗迪深深看了白色光点一眼，然后朝着女孩飘去。

但就在罗迪找准了灵魂识海的入口，准备进入这具新的身体时，正在男孩的头发里钻来钻去的光点忽然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它飞快地冲在了罗迪的前面，从身体的鼻孔中钻了进去。

...

罗迪大惊，不带这么玩的吧？！

但很快，这个光点仿佛被挤了出来。

它再次钻了进去，但是片刻后又被挤了出来。

罗迪灵魂中的不适越来越强烈，他知道自己不能长时间呆在外面。

可是在看到这个灵魂拼尽了全力想要回到身体的时候，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应对才好。

有谁想死呢？

在这具身体的灵魂没有放弃活着的希望情况下，自己去强占它的识海，将它一脚踢向死亡，这种事情罗迪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停在了半空中，静静看着那个不屈的灵魂不断钻进它自己的识海，再被识海毫不留情地赶出来。

也许过了很久。

终于，识海彻底拒绝了光点的进入。它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挡住，无论如何去冲撞，却再也无法进去了。

光点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识海周围乱动着。

"祝你在天堂中，能够得到幸福吧。"虽然很不忍心，但罗迪知道如果自己再拖下去的话，就会有严重的危险了。

他循着女孩灵魂的足迹，钻进了识海的入口。

在下一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他就来到了一片崭新的空间。

这是一片熟悉的暗黑色空间。

在这里，罗迪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完整灵魂。

他从各个角度观察着自己赤裸的身躯，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形象、伴随了自己度过了接近二十个年头的形象。

这个自己，是如此熟悉却又陌生。

等等，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罗迪猛然发现自己脑袋的侧边，头发之间的两只耳朵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毛茸茸的扁耳朵。

这不是小白白的耳朵吗？

另外，胸肌似乎变得更大了一点？

但还没等罗迪从自己灵魂外貌的变化中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到识海的周围传来了轻轻的颤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外面进行着撞击。

一只手从无形的墙壁中伸了进来。

这是一只纤细的小手。

罗迪来到了识海壁前。他知道，这只手属于那个被赶出去的光点，也就是这个识海原先的主人。

这只手十分地用力，它不断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手在缓慢地往外滑。

它的手臂很快就剩了一小截，然后消失在了无形墙壁的后面。

"对了。"

罗迪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个灵魂，从出现在罗迪眼前已经过了如此之久，但是仍然没有受到地狱或天堂的接引。

那么，它会和自己一样吗？

所有的一切彻底消失，只留下灵魂的本源。

...

不知道抱着怎样的想法，罗迪伸出了自己半透明的手掌。

他抓住了这只逐渐向外滑去的小手。

两只手都在破碎，白色的碎片纷飞起来，互相交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