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拉米尔有点心慌。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位从牙牙学语时起，就在自己跟前长大的、一向对于权力和政治游戏毫不感兴趣的小王子，仅仅在自己离开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后，就彻彻底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小王子的所有言行都表现得毫无瑕疵，但基拉米尔还是在那双仍然带着稚嫩的眼睛里，读到了野心的气息...

'小王子想成为特斯朗尔丹的王。';

'小王子知道自己在他的父亲——李雷领主眼中的地位、以及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和影响力。';

'小王子想要紧紧抓住他、小王子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和支持、小王子希望让他基拉米尔这把老骨头，站在他李察的面前，替他披荆斩棘，夺取权力的宝座——';

只需要从简单的眼神和对话中，基拉米尔就已经能够肯定了许多东西。

而在这之中，除了凭借他敏锐地洞察天赋之外，还有着对小王子最为透彻的了解！

实际上，拥有对权力的渴望和野心，并不一定就是什么坏事，甚至年轻人们往往只有野心勃勃，才能闯出更大片的天地。因此，如果小王子从小开始就展现出对这方面的兴趣，那么基拉米尔会很乐意于将这位年轻人培养成深谋远虑的政治家，让他足以掌控好特斯朗尔丹这艘航行在无边海洋中大船的总舵，并等待'老船长';李雷领主的交接。

但特斯朗尔丹的局势早在他上次离开之前就已经确定，李雷领主已经认定了大王子李强为下任领主。而那时的三位王子中也只有大王子拥有掌管城邦的才能，二王子和小王子则各自有着不同的抱负，并对于这座自由城的王位毫无觊觎，因此兄弟之间才能够做到互相和睦...在这种前提下，如果眼前小王子突然生起了对于王位的渴望，那么最终受伤的只可能是小王子自己而已，因为他这是在打自己老爹的脸。

年轻人的事情毕竟好解决，基拉米尔有把握将小王子长歪的思想给纠正过来，虽然他可能要花费不少的麻烦功夫，但终归不是什么会令人色变的事情。然而，作为一名出色的福克斯族智者，基拉米尔在几乎在得到这个推论的同时，就不自觉地将它和先前感受到的异常联系了起来...

因此，他突然觉得心惊肉跳。

难道在自己离开的短短几年里，特斯朗尔丹城的内部已经发生了悄然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如果这种变化真的存在，究竟是不是因为它才导致了小王子的改变？除此之外，大王子和二王子眼下又面临着怎么样的处境？这些问题基拉米尔没办法马上得到答案，但他猜测或许是他已经太老了，老得就连在失去力量后仅存的睿智和沉稳都在逐渐失去——因为在思考它们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发出轻微的颤抖。

基拉米尔很明白，在这个时候，他应该简单地结束和小王子的交谈，然后直接启程前往特斯朗尔丹的核心，去找到那个几乎和他同样苍老的老领主，问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他不相信世间会有巧合发生，单单是小王子或者城邦本身的微妙变化，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失去冷静，但如果将这两者联系起来，那么意义就完全不同...

但他终究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抱着侥幸，对小王子问出了那句略显唐突的话。

他希望看到小王子迷茫的眼神和思索的表情，他希望看到他并告诉自己并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然后他才能用平稳的心态回到特斯朗尔丹核心，去做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

"最近发生的...大事？"

在听到了基拉米尔的问题后，李察王子眼神变得发亮了起来。

"老师，原来您也感觉到了吗？哦，不，我不应该这么问的！因为就在不久前的刚才，您肯定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强大但又渺小的气息，那个气息的主人才刚离开没多久！"

"稍安勿躁，李察殿下，我的确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但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更详细的事情。"

基拉米尔心中'咯噔';一响，但是在表面上，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毕竟有着数百岁的年纪和见识，如今的基拉米尔就算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来形容都不为过，甚至于在距离他不足两米的小王子眼中，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脸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

"当然，我的老师！"

李察王子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他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但在这之后，他的脸色却猛地一变，然后突然站起了身子，用凶狠的眼神望向书房门前两名静静待命的同族女仆。后者慌忙不迭地退下了，诺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了三个不同种族的生物，其中的黑牛头人霍里恩对其余两人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这时候他正在书房角落的某个书架前翻看图册，并时不时扭头眺望窗外广阔的城市。

"这下，这里就只剩能够信赖的人了。"李察王子满意地望着紧闭的大门，扭头对静坐的基拉米尔笑道，"这件事情或许可以称得上是特斯朗尔丹最大的事，就算是我也是在半夜才得到的消息...天哪，幸好知道老师您最近会回来，否则我这两天肯定不会住在巨蛋大厦，那样的话我恐怕会后悔得连肠子都要青啦！"

基拉米尔轻轻点头，静静等待着小王子的下文。

而小王子接下来的话，终于让这位稳如泰山的老者微微动容。

"是血族，老师。"

...

短暂的寂静。

"你说什么？！"

基拉米尔颤巍巍地问道。

李察王子的回答在让他失望过后，却又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隐约猜到，小王子眼中的'大事';，和他想问的'大事';，两者之间其实是完全不同层面的东西。而与此同时，他宁愿怀疑自己真的太老了，老得就连耳朵都已经生锈，以至于就连在对话中都会把词汇给听错。

"是血族，老师！"

李察王子微笑了起来，再次说道。

他的表情就像是对大人献宝炫耀的小孩。

"我最初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把亲自赶来为我通报的那家伙揍晕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他的鬼话。但现在我决定赏赐他十万枚墨晶币，因为我们特斯朗尔丹城，居然真的出现了血族！哈！真正的血族！"

"血族？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基拉米尔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小王子已经疯了。

那种被吸血鬼们奉若神明的、单论破坏力和危险性而言甚至比巨龙还要可怕的生物，不是只存在于传说故事中的角色吗？而且他们就算真的存在，也是随手能够让整个特斯朗尔丹破灭的存在啊，但小王子怎么会...对了！肯定只是吸血鬼而已，自己在和霍里恩进入巨蛋大厦的时候，不是就曾经注意到过吸血鬼的气息吗，小王子指的会不会就是那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小王子则似乎很享受基拉米尔表现出的诧异和难以置信。

"您没有听错，我亲爱的老师，那真的是血族，而不是那群危险且卑劣的吸血鬼！当然，如果您直到现在都不相信的话，那么我甚至能够将那个可爱的家伙弄到的影像给您看...喏，它现在就在我的手里呢。"

说着，李察王子从自己的戒指里取出了拳头大的水晶球。

水晶球被放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水晶球被激活...

透过水晶球上昏暗但略显香艳的影像，基拉米尔盯着那个娇小的身影看呆了。

但他的目光完全没有停留在床榻上娇小身影不着寸缕的敏感部位上，而是死死注视着身影那双清澈鲜艳的红瞳、以及她身后那对仿佛吹弹可破的翅膀。

"这不可能。"

基拉米尔摇了摇头。

"李察王子，最容易欺骗人们的就是他们的双眼。即使这个生物的确在做着吸血鬼不可能做的事情，但是它们的气息已经让它们彻底暴露了，因此我能够很肯定地告诉你，它们是吸血鬼，而不是什么血族！"

李察王子再次微笑了起来。

"亲爱的老师，您的反应让我更加安心了，因为如果不是看到水晶球中的影像，那么就连您在见到她们的时候，都认为她仅仅是吸血鬼而已。因为她实在是太弱了，因此即使有谁察觉到了她和吸血鬼之间的本质区别，也会怀疑那是自己看错，而不会去考虑她们会是血族的可能。"

...

基拉米尔在短暂的震惊后，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此时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对于李察的话，他没有进行反驳。

"告诉我，就算她们是血族，你想做些什么呢？李察王子。"

他平静地问道。

李察王子笑得格外灿烂："相当于三阶能力者的血族，身边跟着五阶武力侧的女仆，面对这样可爱的组合，您说我想做些什么呢？我亲爱的老师。"

"糊涂！"

基拉米尔怒斥道。

"你是想拿整座特斯朗尔丹的安危去冒险吗？而你得到的收获，只不过是换来自己那渺茫的机会而已，实在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李察王子脸色微变，但随即又笑开了颜。

"基拉米尔老师，从小到大我果然没有任何事情能瞒住您，即使这次也不例外呢，就算我不告诉您我的想法，您也能立刻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笑得逐渐有些狰狞，"但是，您对于我而言是比父王还要重要的亲人！因此今天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除了您！只有您！我想得到您的支持，而这次的冒险将决定我的命运——要知道，血族之间没有类似巨龙们的纽带关联，如果这次出现在特斯朗尔丹的它真的只有眼前的实力，那么我们在这之后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不可能！这样的血族怎么可能会蠢到跑出来，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可您不是教育过我，富贵险中求吗？"

"..."

基拉米尔总算是知道了，眼前的李察王子已经被王位的诱惑蒙蔽了双眼，失去了权衡价值的能力。这样的李察王子不是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王子，而变成了追随自己的欲望和野心的狂人，如果让现在的他得到特斯朗尔丹领主的位置，对于这座被基拉米尔深爱着的城邦而言，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种付出和回报完全不对等的冒险，根本没有去求取的价值！"

基拉米尔颤抖着喊道，他想喊醒这个几乎被他视作亲人的多米陶族年轻人。

单是从他在阔别了特斯朗尔丹数年后，回来时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拜见老城主，而是直接奔赴巨蛋大厦和小王子会面来看，就知道他对于眼前的年轻人有多么重视！

他很痛心。

"您放心吧，我的老师，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冒失的小孩了。这件事情我会做得极其隐蔽，至少在我能够将它牢牢掌控住之前，绝对没有人会知道和我有关系。"

李察王子稳操胜券地说道，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将要承受的风险。

"不单单是你，李察。"

基拉米尔摇了摇头："你能够保证吗？这件事情在你没有把握之前，不让任何人知道它和特斯朗尔丹城有关系，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就不要再作考虑罢。"

说完，基拉米尔突然长大了嘴...

他感觉到了恐惧。

这种只要智商正常就知道做不得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商量的余地？那么，他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对李察王子说出那样态度不明的话来？！

真的是自己太老了吗？

老得...

就连最终的判断能力，以及对于自己言语的掌控，都已经失去了吗？

特斯朗尔丹城的变化...

特斯朗尔丹城的变化！

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

...

算了。

基拉米尔忽然发现，不仅是特斯朗尔丹变化了，李察小王子变化了，甚至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连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微妙的变化是一种完全无法察觉的过程，等到基拉米尔发现它的存在的时候，它已经成为了实际存在的结果，让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我能！"

那边，小王子还在信心满满地点头。

"试探的话，至少...要等他们离开这里。"

基拉米尔疲倦地说道。

他觉得，自己失去了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虽然那种东西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终究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