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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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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蜜尼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从噩梦中被惊醒了。

只要一闭上双眼,她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天的可怕场景——火光冲天的马车残骸下是坚硬的沙砾,砂砾上趴着死不瞑目的母亲的尸体,十余个手持沾满了鲜血长刀的强盗围着被粗暴地从马车上拖下来的自己...

噩梦每每到这个画面就戛然而止,然而在醒来的前那一刹那,蜜尼似乎总能看见一个身影闪过自己的眼前。

那个身影瘦弱无比,就像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一样,但是却如同黑暗中的唯一一丝光亮,承托起蜜尼的最后一丝希望,让她没能完全堕入黑暗的深渊。

但同时,除了瘦弱以外,那个身影的其他特征都模糊无比。模糊到即使是在梦中,也根本无法回忆起来。

"是谁呢?"

蜜尼用略显湿润的厚重枕头再次擦干了眼角溢出的泪水。

"那个人,是谁呢..."

'他救了我吗?可是...妈妈呢,她在哪里!';

和记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多少次噩梦一样,这也已经是蜜尼不知第几次回忆起她的母亲了,可是每当她回忆起母亲的胸口被利刃洞穿的场景,她的眼泪就会一次又一次完全无法抑制地决堤般流出来。

'好渴...';

蜜尼把自己的身体死死蜷缩在被窝里,冷汗一直都浸满了她的脊背。她很想喝水、很想吃一些食物,甚至很想去方便一下。但周围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如此陌生和令人恐惧,仿佛除了她赖以容身的狭窄木床之外,其余的地方全部都是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凶险区域。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微弱,木屋里的亮度也逐渐变得昏暗起来。

'妈妈...妈妈...';

蜜尼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瑟瑟发抖地念叨着最为亲近的人的名字。

她是多么企盼这个时候会有一个人帮帮她呀。

不管是谁都好,快来帮帮蜜尼吧!

可是,没有人。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甚至连一丝经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小屋里的一切都和蜜尼刚醒来时候没有任何不同,就连唯一证明了时间流动的光线变化,也正一点一点将蜜尼那颗惶惑不安的心拉进无尽的黑暗中。

'妈妈...蜜尼、蜜尼好害怕...';

带着哭腔的沙哑自语声微弱地响起,就像随风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好饿...

好渴...

好想嘘嘘...

一系列生理的问题逐渐蚕食着蜜尼脑海中的恐惧,直到在因为口渴而做出的偶然吞咽只得到了干燥所带来的剧烈咳嗽后,蜜尼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如果再像这样畏缩在床上,那么她很有可能会被活生生渴死。

在第一百次给自己鼓起勇气之后,蜜尼终于轻轻掀开了被子,试探性地将那双精雕细琢的小脚放在了地面。然而在接触到冰冷坚硬的地面那一刹那,蜜尼就像是触碰到了炙热的煤块似得,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小脚。

仿佛黑暗中看不清真面目的地板就像是一只只有着狰狞巨口的怪物一般,蜜尼再次将身子蜷缩成一团,一边发出无声的哭泣,一边继续着充满畏惧的颤栗。

...

'蜜尼,你要加油啊...';

'不管怎样,要努力地活下去。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了的话,那么不但是你,所有一直深深爱着你的人,比如你爸爸、还有我,都会非常非常伤心的...';

蜜尼的耳边仿佛还能清晰地响起母亲把她抱在怀里说出的话。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可是等到她因为母亲的哀求与劝导重新燃起对活着的希望的时候,一切都迎来了毁灭——在那个秋天,在前往墨本公国求医的路上,一伙强盗袭击了她和母亲所在的车队。他们杀光了所有的护卫和商人,最后留下了车队里唯一的年轻女孩,也就是自己。

后面发生的事情蜜尼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因为在那个时候,她身上的怪病忽然发作,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

没错,蜜尼身上奇怪的病症,就是让她一度失去活下去勇气的根源。

在蜜尼十二岁之前,她和别的女孩没有任何不同,甚至有着超凡脱俗的气质和出色的艺术成绩,可以说是身为雷纳兹帝国荣誉男爵父亲的骄傲。她的父亲不止一次自豪地将她的才艺展示给那些和他一样身为贵族的同僚们,并且时常半开玩笑地如此夸耀道:"我的好女儿一定是将来会成为帝国公主的料子。"

说实话,蜜尼一直都不很喜欢自己的生活。和父亲来往的贵族们都只能看见她站在人前的优秀和耀眼,却看不到她为此而付出的努力,或者说她的父亲——汤姆·格里尔男爵为此付出的努力。

蜜尼和别的女孩子之间没有任何区别,但同时却也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

作为格里尔男爵的独生女,在蜜尼的年龄刚到三岁的时候,格里尔男爵就为她安排了科卡林姆市里最优秀的唱诵教师来矫正她的口音、还安排了最优秀的钢琴教师来指导她最基础的钢琴课程、更安排了最优秀的礼仪教师来教导她日常的生活习惯...

正因如此,她没有其他贵族女孩那样轻松的生活——雷纳兹帝国的女性地位普遍不高。生活在这个国家的平民女孩们甚至不需要学习太多的知识,她们只需要在规定的年龄接受并不繁重的基础教育,如纺织、礼仪和家务之类的作为妇女应有的技能,然后就可以准备出嫁了。

这样的状况即使在贵族家庭里也并不少见,至于像格里尔这样教育女儿的方式,反而在一百个家庭里面都难找出来一个。

由此可以看出,格里尔男爵经常对一帮贵族朋友们所发出的夸耀,并不完全是在开玩笑。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完全不是在开玩笑——在雷纳兹帝国的科卡林姆市,蜜尼这样的状况虽然稀少,但如果放眼到整个国家,却是一点都不令人奇怪的。总有一些处于底层的贵族们,希望通过下一代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他们所做的事情,其实就和格里尔男爵对待蜜尼的教育方式大同小异。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倾尽全力培养一个优秀的后代,然后将他们推到雷纳兹帝国真正的上层社会去。

在雷纳兹帝国,'公主';这个词并非用来形容国王和大公们的女儿,而是特别指代那些嫁给皇子们的女孩。这个国家的重男轻女程度可以说是大陆之最,即使是出身于皇室的女孩,也并不能享受到特别高的待遇,而往往被统治者作为笼络人心的手段,下嫁给有价值的贵族们。

这样看来,即使格里尔子爵如愿以偿地让蜜尼成为'公主';这种比皇女的地位还要差一级的身份,蜜尼虽能受到的待遇也不会真正一飞冲天。但是至少那是直接面对帝国皇室的位置,不管再怎样不受重视,只要蜜尼能够讨得某个皇子的欢心,那么她所能够给格里尔男爵带来的收益都是远远大于他在蜜尼身上的投入的。

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蜜尼的生活环境自然不言而喻,在她的童年里,根本就没有'自由';两字可言。她每天从起床到睡觉的所有时间,都被格里尔男爵给安排的满满当当,根本连个停下来发呆的空当都没有。即使是礼拜日被允许的半天出游时间里,蜜尼也是处在严密的监管之下,不被允许和任何同龄的小朋友接触,因为格里尔男爵认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蜜尼就会很有可能被那些在粗俗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带坏。

从小就被安排完了所有生活的蜜尼虽然对于自己的人生并不怎么喜欢,但也谈不上多么厌恶,更不会生出什么反抗的心思。就在格里尔男爵一步一步的安排下,时间一晃而过,蜜尼从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成长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十二岁的蜜尼,已经逐渐成熟。得益于从小到大无数教师的悉心教导,她无论是在礼仪方面还是在才艺方面都无可挑剔,并且在钢琴上面更有着出众的资质,在不少演出和比赛中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也就是在这一年,把蜜尼当做家族希望的格里尔男爵打算将她彻底'推销';出去——雷纳兹帝国虽然重男轻女现象严重,然而在真正上游社会并不缺少蜜尼这样的'才女';,如果不提前进入那个圈子摸爬滚打,她能够一跃成为公主的可能性一点也不高。

可也正是在那一年的冬天,蜜尼的命运被莫名其妙地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那就是噩梦的起源。

那个冬天的雪下的格外的大,但格里尔男爵告诉蜜尼这是一件好事:因为雪下得越大,通常也就意味着下一年粮食的收成越好,他们家里的收入就会越多。

但格里尔男爵并没有告诉蜜尼的是,雪下得越大,也就意味着这一年被冻死的贫民会越多。

圣临节的那天晚上,天空中飘满了银色的雪花,那样的夜色在蜜尼的眼里看起来很美。

虽然雷纳兹帝国信仰光明教会的人并不多,但这并不妨碍'圣临节';这个教会节日的隆重。在千百年的流传下,'圣临节';这个节日已经不单单代表对教会的信仰,更成为了大陆上绝大多数国家的传统节日。

十二岁的蜜尼已经学会了思考,虽然他的父亲格里尔男爵没有直接跟他说起,但她仍然猜测到了自己以后将要面对的道路。虽然她并不打算反抗这样的安排,但是在内心深处,蜜尼还是对于自由有着微不足道的渴求。因此,在那一个大雪纷飞同时又灯火辉煌的夜晚,她做了人生中最为大胆的一个决定——蜜尼独自一个人溜出家门,带着平时根本用不着的几枚零花钱,在这座银装素裹的城市里逛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不像小说故事里那样的惊险曲折,甚至于就连蜜尼自己回想起来,也不过觉得那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出游罢了。虽然对于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的蜜尼来说,这样平凡的经历足以让她感受到莫大的刺激和幸福,但是哪怕认真地去回忆起来,她仍然不能在这次出游中找到真正不同寻常的地方。

平常到...除了羞怯怯地在商店里买了一瓶热牛奶之外,蜜尼甚至不记得自己和任何陌生人说过话。

可是,当蜜尼回到家里之后,在父亲格里尔男爵的怒斥声中,她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当大松一口气的格里尔男爵放下了心中的石头,认为蜜尼只是因为得了伤寒所以昏迷过去了的时候,他和所有蜜尼的亲人却都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三个月时间里,蜜尼隔三岔五地就会无缘无故昏迷过去,昏迷的时间短则几分钟到一个小时,长则整整两三天。这下子,格里尔男爵的所有计划都被措手不及地打乱了,因为蜜尼身体的原因,他不得不带着她去寻找科卡林姆市最好的医生,并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治好。

但是在各种药方都起不到明显的效果后,医生主动放弃并推辞了对于蜜尼的治疗,并且建议格里尔男爵带蜜尼去找有关占星术和诅咒术那种神秘学科的专家。因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症结所在的医生怀疑蜜尼是被施展了某些邪恶的诅咒。

长达三年时间的求医之旅就此开始,高昂的路费和医疗费对格里尔男爵一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虽然格里尔男爵的名下有着接近百亩的田地,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富有。这些年为了将蜜尼培养为一个完美的贵族淑女,他几乎将家政收入的过半数额都投入到了对她的教育上,因此家里的存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也正因如此,格里尔一家越来越显得拮据,但蜜尼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好转。由于家里的大部分仆人都被辞退,家务活的重担几乎全都落到了蜜尼的母亲格里尔夫人的身上——这个当了半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的女人,开始为了家庭的琐事操劳起来,同时还要不断地劝慰着处于崩溃边缘中的蜜尼。

格里尔男爵则负责到外面各处求医,他不断地在各个圈子里打探着对蜜尼症状有帮助的信息。直到最后一次、也就是蜜尼十五岁的那一年秋天,近乎绝望的格里尔男爵联系到了墨本公国的'黑魔法师';。在各方面因素的影响下,他早就怀疑蜜尼得的是一种和灵魂有关的病症,虽然他根本不理解灵魂究竟代表什么。而据说'黑魔法师';们对于灵魂学有着专长的研究,因此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的格里尔男爵拿出了最后一笔能够挪用的资金,联系到了自称黑魔法师核心成员的人,并且让格里尔夫人带着蜜尼前往墨本公国。

但他或许没能料到的是,这一去就是永远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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