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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低低一笑：“赵秋燕看似温婉柔弱，实则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她将右手袖子挽起来，露出细瘦的胳膊，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县令见状，转而对夏荷道：“你也挽起来。”

夏荷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此时忽然被点名，害怕地低下头不敢说话，可县令又重复了一遍，夏荷见老爷与夫人都未曾发声，只得战战兢兢地露出手臂。

很白净，没有一点伤痕。

“夏荷当然没事，她一家子都在赵府当差，又是赵秋燕的左膀右臂，深受信任，怎会如我一般？只有我与秋菊，不过是外头买来的丫头，无人帮衬，对赵秋燕而言没什么用处，自然能肆意打骂。”她低低一笑：“不过秋菊已经死了，大人，您知道秋菊是如何死的么？”

“冬梅！”夏荷愤怒地喊了一声，冬梅并没有回应，自顾自道：“是赵秋燕杀死了她，让她在寒冬腊月跳入池塘捞玉佩，玉佩没捞上来，人也死了。听说杀人偿命，秋菊待我如姐妹，我不过来帮姐姐来讨命罢了！”

“你个贱婢！”林氏妄图挣开护卫，奋力挣动，却被牢牢挡住，她歇斯底里地叫骂：“你不过一个下贱胚子，若非赵府给你口饭吃，你早被卖到那等下作地，秋菊一个贱婢，帮主子分忧本是分内之事，办不好主子的吩咐，活该她死，贱命一条也配让燕娘偿命？！”

“那又如何？赵秋燕再是命贵，如今不也为秋菊偿命了。”冬梅笑了笑，道：“我趁着院中无人，想将她弄晕了再行事，谁知正撞上她开门，她见了我，张口骂，我一惊之下便刺死了她。夫人您不知，那刀刺入她身体时，我还能听见声音，一开始似乎还碰到了什么硬物，我便愈加用力，刀刃越刺越深，血把她的衣襟都染湿了。您说，她的心是否如铁石一般冷硬？”

“贱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不得好死！”林氏眼角都裂出血来，仿佛狰狞的恶鬼。

冬梅冷笑数声，下一刻，她猛地挣开束缚，竟朝县令扑去，意外之下众人阻止不及，眼睁睁见她抓住县令的手一口咬上！

赵河吓得脸色苍白：“来人，快救大人！”不等家丁仆妇们有所行动，一把长刀已从冬梅背心刺入，拔出时血溅四方，只听冬梅惨叫一声，缓缓倒下，渐渐没了声息。

护卫收刀入鞘，见了此一幕，秋晚面色煞白，这是她有生已来头回目睹杀人的过程，她深刻地认识到，在这个时代，人命有多轻贱。

满院人都沉默着，愤恨、冷漠、麻木、怜惜……他们脸上流露出各种情绪，而县令则面色阴沉，让赵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赔笑告罪。

雪似乎更大了些，县令从袖中取出张手帕，擦拭着被冬梅碰过的地方，他深深地看了赵河一眼，冷声道：“抬走。”

等他来到赵府之外，在细雪夜灯之下，缓缓摊开了掌心——上面有一团被揉皱了的纸，再将其展开，里面包着一些地衣叶子，这是冬梅临死前塞入他手中的，也不知是何用意？

那场雪连下了三天三夜，七日过后，赵秋燕的灵柩被埋入坟冢，花一样的年纪此凋零。

赵府终日愁云惨雾，下人们连走路也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林氏只管将自己锁在房中，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这让试图与她修复关系的赵河无计可施，加之上京一事被耽搁，赵河心绪不豫，索性夜宿妓馆，极少归家。

秋晚一想到他刚死了女儿出去花天酒地，心里恶心得不行，恨不得他醉死才好。

然赵河不在，家里便只剩下她与林氏。

秋晚不曾去请安，原身虽表面上顺着林氏，但心中总是恨她，没可能上赶着凑上去。

可她没想到，她不去招惹林氏，林氏却反而找上了她。

“晚/娘，可还记得袁嬷嬷？”林氏神情关切，语气温柔，好似又回到了过去的模样。

她这般作态让秋晚暗生警惕，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林氏口中的袁嬷嬷，便是原身那位回庄子上“荣养”的老嬷嬷，她一直将原身照顾到九岁，直到原身祖父母离世后才被林氏逼走。在原身心中，袁嬷嬷便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儿子来了赵府，说是袁嬷嬷这一阵身子不好，又很是想你，不知晚/娘可想去见她？”林氏一脸忧容地取出一封信。

信是袁嬷嬷大儿子递来的，说是袁嬷嬷自入冬以来身子骨一直很差，看了大夫，也都说是老年病，没办法治，只能靠养。这些日子来，袁嬷嬷渐渐认不清人了，可睡着时却总念着大小姐的名字。他作为袁嬷嬷亲子，知道娘一直放心不下大小姐，便托人给赵府递了信。

秋晚一想便知，或许是多年来的相依为命，原身在袁嬷嬷心中终究是不同的，不仅仅是主仆情分，甚至，还有袁嬷嬷不敢提及的祖孙情。但因为林氏作梗，袁嬷嬷不得不将原身一人留在虎狼窝中，她心里十分愧疚，因此才会在病弱时格外挂念原身。

至于信的真假，她只要见一见袁嬷嬷的儿子便知。

秋晚抬眼看向林氏，对方含笑与她对视，目光中隐含鼓励。她不相信林氏会忽然转性，但袁嬷嬷一事她实在不忍拒绝，便道：“昔日袁嬷嬷照顾女儿尽心尽力，如今她这般想念我，女儿自是要去的。”

林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那母亲这去安排，你让玉英赶紧准备，今儿天晚了，明日一早再动身吧？”

“劳母亲费心了。”

翌日天未亮，秋晚便乘上马车前往嘉陵县辖下的五里村，村子里有座林氏的庄子，是她嫁妆里唯一值钱的陪嫁。

县城距离五里村不过两个时辰的车程，在秋晚的记忆中，原身是去过几次的。早些时候，原身总担心林氏找人欺负袁嬷嬷，哭着吵着要看对方，林氏总是纵容，却背地里笑她把奴才当亲人，又暗示赵河她被袁嬷嬷养得不认继母，惹得赵河对她生气。没多久，袁嬷嬷看出林氏心机，便不让原身再去。

原身明白袁嬷嬷好意，加之袁嬷嬷的夫家本是五里村人，村里家家户户连着亲，嬷嬷的儿子儿媳们也孝顺，林氏安排的庄头管事不敢欺压太过，这让原身放心许多，久而久之，便去得少了。

冬日官道上人烟稀少，坑洼的土路让马车晃悠悠，车辕上坐着车夫与袁嬷嬷的长子张大，车厢则用布呢紧紧遮住，以免寒风卷了进去，内里除了秋晚和玉英，还坐着个叫锦莲的丫鬟。此人本是林氏院里侍候的，但林氏以秋晚大病初愈，恐玉英一人照顾不周为由，硬要让锦莲跟着，还说令她顺道查一查账目。

一路颠簸，等到红日高悬，她们终于抵达了五里村。俩丫鬟扶着秋晚下马车，见庄子里的人已经乌压压跪了一地。

庄头管事与他媳妇儿凑上来小意奉承，他们的儿子站在边上，看起来二十来岁，尽管低着头，视线却总是偷偷摸摸地飘向秋晚，透着一股**邪。秋晚心中不适，于是打发众人，直接去往张家。

而锦莲则借口查验账目，随庄头管事一处，并未跟来，使得秋晚心中却更为戒备。

张家院子里种了棵大枣树，树下是几排土坯房子，而袁嬷嬷的屋子在最里间，是院子里唯一的青砖瓦房。进得屋中，烧着的炕带来阵阵暖意，室内摆设虽不精致但很齐全。此时大床上躺着位银发老人，秋晚一见，不知怎的眼眶微热，她轻声问：“袁嬷嬷可是睡着了？”

屋子里还坐着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她没认出秋晚来，只对着张大欢快地叫了声“爹”。

张大刚要说话，听床上的人忽然道：“我好像听见大姐儿的声音了？是不是大姐儿来了？”说话的同时她已转过身，一只手徒劳地伸着，好似要抓住什么。

秋晚心中一酸，赶紧上前拉住袁嬷嬷，“嬷嬷，晚/娘来看您了。”

“大姐儿，真是大姐儿？快让老奴看看……”袁嬷嬷回握住秋晚，挣扎着要坐起。

玉英扶她起来，袁嬷嬷微眯着浑浊的眼一错不错地打量着秋晚，半晌才道：“大姐儿手怎的这般凉？可是穿得少了？那林氏可是坏心冻着你了？”

秋晚安慰道：“嬷嬷放心，晚/娘长大了，林氏如今拿我没法子。”

谁知话一出口，袁嬷嬷顿时哭了起来，她颤声道：“我的大姐儿受苦了，林氏是个狠心的，这些年定没少磋磨你，是老奴没用，没能护着大小姐……”

“嬷嬷快别这么说，晚/娘谢您还来不及。”秋晚坐在床边，搂着袁嬷嬷温柔劝慰，她感觉到对方很瘦，身子很轻，连肩上的骨头都凸了出来，硌得她难受，再不是原身记忆中那位健壮的嬷嬷，连此时抱着她，也不再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