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进入黄梅雨季之后，一连好几天都是阴雨绵绵，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霉味。

在广宗前线的战场上，卢植望着一堆堆被雨水浇淋而日益腐臭的尸体，捂着鼻子，心有不忍。随行的几位将士眼中闪过些许忧虑，说道：“大人，这雨连续下了好几天了，我们还是这样继续围而不攻吗？士兵们在营中整日无事可做，每天都在抱怨着要早日回家。大人，我们是不是换个策略啊？”

卢植叹了口气道：“我们面对的是黄巾军的王牌部队，统帅他们的是号称‘天公将军’的张角。现在他们负隅顽抗，高建城墙，深挖战壕，显然是要与我们决一死战。如果我们这时候与他们正面冲突，即便是能拿下广宗城，肯定也是死伤无数。我们现在只有这样与他耗着，耗到他弹尽粮绝。到时候他们以疲惫之师与我们对战，我们就能轻易取胜，而且还避免了较大的损失。”

公孙瓒站出来说话了。“可是大人，我们虽然明白您的意图，可是圣上他不明白啊！现在朝廷中有才识的大臣都被派出去打黄巾了，只有那些宦官们整日围在皇上的身边。要是哪天他们在皇上跟前说了些不该说的，只怕。。。。。。”

卢植一脸的正气，大义凛然道：“我卢植坐的直，行的正，那些宦官们胸无笔墨，哪懂什么战术安排。他们要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去，当今圣上英明果断，是非黑白一定能够分清楚的。”

卢植这么说是在安慰自己，他知道自己迟迟不发兵定会遭到小人的非议，但是他有他的原则与底线。他不能用全军将士的生命来换取自身的安稳，如果朝廷要怪罪下来，那他也会一并担着，绝不会拿兄弟们的生死作筹码。

公孙瓒听了卢植这话，在钦佩卢植为人的同时，也在心里为自己的老师捏了一把汗。他之所以这么提醒卢植，就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消息，皇帝见战斗迟迟没有结果，已经派了身边的小黄门左丰来到广宗视察军务，估计很快就能到了。

他的心里正担忧着，一个士兵已经向卢植禀告了：“大人，圣上派来的监军已经到了大营之中，正等着见您呢！”

公孙瓒闻言，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他又一次提醒卢植：“大人，宦官们与士人之间向来不合。这个左丰此次前来，恐怕来者不善啊。他们虽然身上缺零件，可是完全不缺心眼，我们一定要伺候好这个人啊！”

卢植瞪了他一眼，转身往营帐内走去。公孙瓒跟在他身后，一直摇头晃脑，心里总觉得要出事。果不其然，在见了左丰之后，卢植对这个相貌尖嘴猴腮，说话阴阳怪气的阉人极为不满，几次对他冷嘲热讽，直恨不得叫了两列的士兵，把这身体残缺之人打将出去。左丰何等精明人物，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他见卢植对他态度恶劣，又没能在这里捞到一丁点的钱财小费，一气之下，径自拂袖而去。

左丰一走，大营中就像炸了锅一般讨论开了。众将士们七嘴八舌，都觉得刚才卢植做的太过了，起码也应该在左丰身上打点打点，好让他回去以后不会乱说话。可是卢植却是不以为然。想当年他跟在大儒马融身边求学，面对马融故意考验他给他安排在身边的美姬艳女都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做着学问，可见其心性意志之强大。如此刚毅正直的一位名士，怎么会向一个有着丑陋嘴脸的宦官低头呢？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左丰一个小人怎么会等十年呢，他甚至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好容易回到了洛阳，他连家都没有回，直接跑到了汉灵帝身边。汉灵帝见他回来，也是非常欣喜，问道：“爱卿着急见朕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朕，北中郎将那边的战况如何啊？”

左丰故意低头沉吟，却是思衬好久，也没有说一句话。汉灵帝急了，再次催促他，他这才慢慢说道：“卢大人乃军事奇才，打仗方面小人不好妄语。即便有些事情小人看不过去，但也只能往肚子里面咽。”

汉灵帝一听这话，更加觉得奇怪了。这左丰去了趟广宗，回来之后怎么就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回娘家一样。他不禁骂道：“你个狗奴才，有朕在，你有什么不敢说的。你把你在军营中看到的一切，仔仔细细地说一遍听听。”

左丰做出一副惶恐的表情，然后才慢慢说道：“是，皇上。奴才来到卢大人的军营之中后，把三军将士的营帐都寻了个遍。只看见他们的武器都放在仓库之中，也不看见有人在校场上操练。士兵们都懒洋洋地坐在帐中喝酒赌博，就连卢大人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汉灵帝这下可就急眼了。他可是用自己搜刮来的私房钱来发放军饷的，只要还有一天在打仗，他的钱就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这个卢植可好，不思进取，不想着早日平定叛军，竟然放纵士兵吃喝玩乐。如此懈怠军工，真是罪不可赦！

左丰见皇帝动了怒，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嘴上却依然假仁假义道：“这也怪不得卢大人，也许是他见张角的黄巾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故意等着老天爷收拾他们也说不定呢！”

如此的火上浇油，汉灵帝当场龙颜大怒，立即下旨，除去卢植北中郎将的职务，派自己的羽林军去广宗将他抓捕回来。

汉灵帝如此的昏庸无道，听信小人的谗言，残害忠良，照道理说广宗城没了卢植的统领，群龙无首之下，张角的黄巾军可以乘机而入，一举击败政府军。可是，天不遂人愿，也许是大汉的气数未尽吧，在如此关键的节骨眼上，黄巾军内部出了一件大事！

广宗城内此时是人人慌乱，众将士们都聚在张角的榻前。张角躺在床上，形如枯槁，白发苍苍，面如死灰，再也没有一点的人气。这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想要救万民于水火的义军首领，简直就是一个行将就木，苟延残踹的糟老头。

张角眯着浑浊的眼睛，努力想要再看看自己的这些兄弟们。但是他刚一起身，一口痰涌上喉咙口，呛得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只破风机在呼哧呼哧地呱噪。好不容易把痰吐出，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大口黑血喷在地上。他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如此的摧残，只是双手扶住床沿，不断地喘着粗气，似乎是要一次把这个世界的氧气吸个够。

下面围着的这些将士各个面色凄惨，一脸的悲痛欲绝。张角不光是他们的首领，更是他们的精神领袖。是他一手把太平教发扬光大，把教义传到了全国各地角落，让所有的底层百姓们有了一个看得见的希望。他们感激张角，崇拜张角，信奉张角。在这些

教徒看来，张角就是他们的神。

如今，这个神往日的光辉形象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普通人都要经历的生老病死。信徒们心中的信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连神都会死，都不能带着他们创造新的世界，那么他们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张角大口大口喘着气，从喉咙口努力挤出一句话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可惜的是，我没办法看到这一天了。你们记住，一定要死守广宗城，等我死后我的弟弟张梁会带着你们继续坚守下去，由他来完成我未了结的心愿。你们要记住，只有自己把自己当人看待，才不会被朝廷的鹰犬们欺负。你们要坚信，坚信。。。。。。”

张角还想再说些什么，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有被吹灭的可能。他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得老大，喉咙口呜呜作响，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可是，没有更多的时间了。他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大股大股的黑色浓血从他的嘴巴。鼻子里涌出来，场面极其恐怖。

外面天沉得吓人，雨势滂沱，打在砖瓦上噼里啪啦作响。一阵寒风吹进屋内，卷起床上的帐幔，盖在了张角的身上。张角死了，死的时候双眼依旧圆睁着，脸上仍旧带着几分不甘心。是的，他又怎么能甘心呢？他的伟大事业还没有完成，怎么就这样被病魔夺走了生命。他不忿，他不服，可是那又怎样，他终归还是死了。

病榻前的众人已经哭成了一片，整个广宗县里的士兵们都像是丢了魂一般。他们身披白巾，手持白缟，齐刷刷地跪在张角的尸体前。已经有人通知了张梁和张宝两兄弟这个消息。没有了天公将军的庇护，未来能够带领信徒们闯出去的只有这两个人了。

这一天，广宗城成了一座鬼城，没有喧哗声，死一般的寂静。这一天，一代大贤良师魂归天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