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袍的小老头
荒郊野外官道边的一个小树林子里。
“师父啊，为什么我练了那么久，都还没练出真气来呢？”
“因为我没教你呀。”
“靠，我说呢！你为什么不教我？”
“因为你现在还不能学。”
“等你站足两个时辰后不会倒下去的时候。”
“……可不可以跳过那一段，直接学真气先？”
“万丈高楼平地而起，你地基都还没有，怎么建楼？”
“啊！那得多累啊。”
“要不你别学武功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要成为大侠的男人！”张小魁如是说。
已经在两根木桩上扎了一个时辰马步的张小魁正东扭西扭地想放松一下身体，结果差点从木桩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的张小魁心有余悸地摸了一下额角处的大包，那是前几天凌晨站桩的时候摔下来，直接脑袋着地时砸的，现在碰到还感觉痛痛的。
张小魁强忍住脚上的酸痛，朝地上盘膝而坐的小和尚问道：“师父，你今年多少岁啊？”
小和尚想了想，回答道：“十四，怎么了？”
“我靠！”张小魁惊叫道：“那岂不是比我还要小一岁？你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师父啊，求速成法。”
“和你一样练出来的，只不过我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能站上六个时辰了。”小和尚轻描淡写地说着。
“……”张小魁竟无言以对。
他终于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天才和废材的。
这时候东边光芒万丈，第一缕阳光划破黑暗而至。张小魁见状赶紧从木桩上跳下，因为站得脚太麻的缘故，就直接栽翻在地。他用眼光瞄去，只见小和尚一跃而起，纵身飞上木桩，单脚立足，如金鸡独立，随即张嘴深吸一口气，半晌后才吐出。
张小魁瞬间感觉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周围的树木被这一口气吹得摇摇欲坠，还有漫天的落叶飞舞而起，好生壮观。这半个月来，张小魁天天都见到这个景象，可每一次都忍不住去惊叹还有艳羡。一气呵出成风，这才符合张小魁心中的大侠风范嘛。
等到小和尚翻身落地后，张小魁小跑到这个比他还小的师父身边，埋怨道：“我说师父啊，我还可以坚持的。说不定我就能站足两个时辰了呢。”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可不想又背着你走路。”
“哪有！”张小魁叫屈：“你看这两天不都是我自个走路的吗？”
“那是这两天，前些日子哪天不是我背你的。”
“呵呵……”张小魁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道：“师父你力气大，背上又舒服，背上我又算得了什么。”
半个月来，一直都是站桩。特别是前面几天，昨天的酸痛还没缓过来就又添新累，一日一日的叠加，着实让张小魁哭爹喊娘，天天都要依靠小和尚的后背和推拿来过日子。一直到了最近几天，这种情况才有所缓解。现在的话，站上一个时辰虽然也会挺累，但也不至于影响走路了。
一身雪白的陈老头嘴里塞着个馒头，声音含糊地说道：“张小魁你这么逊，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侠啊？”
张小魁狠狠瞪了这个很没形象地坐在地上的陈半仙一眼，在一个灰色包裹里掏出两个馒头，一个叼在嘴里，一个扔向小和尚，嘴巴微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小和尚竟然对跑过去的馒头无动于衷，让它直直地跌落在身前的地面上。张小魁愕然，小和尚的毛病他清楚，最容忍不得别人浪费粮食了。哪怕落在地上的馒头擦一擦还能啃，但这实在不像小和尚往日里的风格。
怎么了？
小和尚蓦然转身，双手合十，身形微躬，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深处，低颂一声：“阿弥陀佛。”
那边灰蒙蒙的树林中，慢慢地露出一袭鲜艳刺目的猩红袍子。有个小老头背负双手，踱着小碎步，缓缓走了出来。小老头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的奇怪组合，沙哑着声音说道：“哎呦，没想到老头儿随随便便找个地方睡个觉，醒来都能碰到个能一气成风的小和尚。让我猜猜，你是来自少室峰呢，还是普陀山？”
张小魁和陈老头早被这突然出现又打扮奇特的小老头吓得不轻，又听了这话，不由心里念叨：“妈咧，这老头不简单！”
反倒是小和尚脸色平静，对于小老头的问话，并没有回答，而是低眉善目地说道：“老施主，佛祖说了，偷偷摸摸可不好。”
小老头对这句小和尚自编的佛语翻起了白眼，说道：“小和尚不老实，能教出这么不老实的和尚的，只有石山上的那座小庙了。”
“老施主是谁？”小和尚本来微微低下的头颅瞬间抬起，似乎对小老头说出的这句话感到十分惊诧，同时还夹带着浓浓的敌意。在惊与怒的交错间，那双大眼睛更大了，而本来就向上挑起的粗眉毛，就如同一道利剑般，斜斜地对着天空。
“金刚怒目？”这次轮到小老头震惊了，啧啧称奇道：“这面相可不俗，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功力，石山上的那群老秃驴们可是捡到宝了。”
“施主到底是谁？”小和尚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随着这句话的回荡，小树林里忽然起了风。
小老头笑眯眯的，一副和蔼可亲如邻家大爷的表情，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气人，他说：“你管我是谁！”
风吹落叶，飘飘扬扬，如漫天早到之雪。小和尚低头，口中再颂：“阿弥陀佛。”音如三月春雷，瞬间炸响在这小小树林中，漫天的落叶随声而动，竟开始在半空中盘旋，没有一片落地。
哪怕是这样的异景，也无法让红袍小老头有半点的变色，依然是那笑眯眯的样子，说道：“怎么？还要对我这个老头子来硬的不成？”
小和尚不答，只是那纷飞的落叶以小老头为中心，转得更厉害了，就像一个在水里头旋动的漩涡，而小老头呢，像条在漩涡中的小鱼儿。
“哇塞哇塞——”早已经躲得远远的张小魁揪住陈老头的衣角，兴致冲冲地叫嚷道：“这才是我做梦的时候梦见的大侠风范啊！”
陈老头也是目瞪口呆，他是走过数十年江湖不假，可是以他坑蒙拐骗的下乘手段，哪里能挤得上一座武林的山峰，去瞭望这种风景啊？那颗本已沉寂下来的心竟然随着小和尚的这一手开始活络起来，听到张小魁的话后，便酸味十足地说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竟然连个小屁孩都比不上，我，我我我我我我我……”然后他就“我”了半天都没蹦出下个词来。
这边的小老头呵呵一笑，说道：“好样，不愧是石山上下来的。”说着，一直站立不动的他终于动了。而这一动就是迅若奔雷，就像化作了一道红色的雷电，硬生生地从落叶组成的漩涡中挤了出去。下个瞬间，就出现在了小和尚的身前，那只满是皱纹的老手就一掌按在小和尚圆滑光洁的脑袋上。
周围的空气，如同冻结。
小老头面带微笑地抚摸着小和尚圆圆的光头，说：“小和尚，虽然长着一副【金刚怒目相】，但也不要那么凶嘛。”
小老头在笑，小和尚则是面无表情，对小老头的抚摸无动于衷，甚至连一直保持着的双手合十动作也未曾变过。小老儿的腰已经微微有些驼了，所以仅十四岁的小和尚能够与他平视。于是小和尚就望着他，从嘴里说出了四个字：“我是金刚！”
我是金刚，金刚不坏也不败。
小老头再也笑不出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按不下去了。以前他总喜欢一只手放在敌人的头上，再用力一按，然后那些人的头颅就会像摔到地上的西瓜似的爆开，温热的鲜血会溅到他的衣服上，所以他的袍子才会是鲜艳如血的刺目猩红。
按爆的头颅多了，自然也就熟能生巧。红袍小老头就练会了一手“按”字诀，他的手，可以按翻一堵青砖砌成的高墙，可以按倒一颗百年高龄的大树，可以按碎一块磨盘大小的花岗岩，但现在独独按不下这一颗小小的光头。
小老头微微眯眼，口中惊叹道：“好一个金刚不坏，小小年纪就练到了这种境界，了不得啊！但是，以为这样就能肆无忌惮地藐视老夫了吗？”
说着，小老头抬起了手。既然按不下去，那就拍下去！拍，总比“按”来得更有力，小老头自信面前这颗脑袋真是金子做的，也会被他一巴掌给拍扁。
可惜小和尚的光头不是金子做的，而是真真正正的人脑袋，是脑袋就会思考，会思考就不会傻乎乎地到等人来拍。
小和尚终于有了动作，右手从双手合十的姿势中分离出来，握拳，迎上。
掌与拳，掀起了诺大的狂风。
而剪刀石头布，石头对巴掌，巴掌赢。
小和尚被一巴掌拍飞出了五丈有余，两只脚在地上疯狂地拖动着，留下一条深深的沟壑，还拦腰撞断了一颗大树，最后还直接撞倒了一块比小和尚还要高的大石上，这才得以停下。
小和尚面无表情，哪怕是被一掌拍飞那么远，他的腰依然是挺立着的，没有一丝的弧度。只是他的右手，已然无力下垂。
他就用左手立在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高声长喝一句——“我佛如来。”
如惊雷炸响！
身后大石四分五裂，树林之间再起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