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妙手偶得之
七月十七。
不同于昨日的喧嚣，今天的小江镇反而要冷清的多，没有了江湖中人持刀佩剑拥挤而行的热闹场面。
只要来到小江镇的江湖人，大多志在传承试练，这最后一天，当然是要安安心心地在落脚处调整状态啦。可惜小江镇就那么大，很多人都没有地方落脚，只好随便找个有些阴影的地方便盘膝而坐。反正他们都是些闯惯江湖的人，无瓦遮头的日子经常有，也不在乎多这一两天。
大街上空荡荡的，江湖人不去逛街，普通老百姓值此时节也不敢随意出门。于是小江镇又陷入了久违的安宁与祥和之中。可惜这安宁与祥和显得有些扭曲，更像是暴风雨的前夕，风平浪静之下自有暗潮澎湃汹涌。
陈老头头疼地望着那个坐在门槛上神神叨叨的小鬼，自从昨日跟君莫笑喝完几杯酒回来后，张小魁就一直不正常，总是魂不守舍，恍恍惚惚的。最后竟然有宵夜都不吃了，这可太不正常了。陈老头问了好多次，都得不到个准信，那小鬼总是支支吾吾，或者压根不搭理自己。陈老头心里揪得慌，还以为是那个君莫笑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然后陈老头就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把张小鬼拽到房里去打扰小和尚养伤，墨迹了半天，小和尚拍着胸脯保证说没啥事后，陈老头才算是定下心来。
其实张小魁也真没啥事，只是脑袋里一直琢磨着君莫笑说送给他的那一招“仙人指路”。反反复复的想着，手里还不停地比划，像是着了魔一般，欲罢不能。
他就那么伸出食指与中指在那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舞动着。忽然，两根手指戳在了一个身板的胸膛上，是陈老头又凑过来了。
陈老头不理会那两根手指，有些关切地问道：“张小鬼，你没事吧？”
张小魁睁圆了眼睛，反问道：“陈半仙，你没事吧？”
陈老头有些疑惑地说着：“我？我能有什么事？”
“这里！”张小魁指了指他刚刚戳中的位置，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很疼，像是要爆开一个洞来？”
陈老头猛翻白眼，说道：“你还真想着靠两根手指头就能在我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张小魁“嗯嗯”地点头。
陈老头习惯性的就又想去拍他的后脑勺，可转念一想这小鬼已经够神乎的了，万一把他再拍傻了咋办？所以他艰难地按捺下了习惯性的举动，继续说道：“你看你是真的有些疯了，还是跟我去看大夫吧。”
张小魁撇撇嘴，嘀咕道：“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呢。”
“啪——”陈老头终究还是忍不住手痒了，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张小魁捂住后脑勺，嚷嚷道：“陈半仙你个老不死的又打我，我现在可是有内力的男人，你再敢动手我就要不客气了。”
陈老头扬起手。
那个嚷嚷着要“不客气”的小鬼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见这小鬼跑得那么有精神，陈老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喃喃道：“没事就好。”
张小魁利落地跑入后堂，碰到了刚从小和尚房里出来的刘正奇。
张小魁赶紧奔到他的面前，殷勤地叫道：“刘大叔好！”
“嗯？什么事？”相处了一天多就差不多摸清张小魁底细的刘正奇当然知道他那么殷勤肯定会有事。
果然，张小魁两只手相互磨蹭着，腆着脸说道：“我们来切磋切磋吧。”
“切磋？”刘正奇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
张小魁被瞥得有些冒火，大声叫道：“咋滴咋滴？好歹我现在也是有内力在身的男人了。”
刘正奇再瞥，只不过目光倾斜的角度更下了一些。
张小魁涨红了脸。
刘正奇会心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刀，说道：“那好，不用武器。”
本来就没武器的张小魁笑逐颜开，说道：“在哪打？”
后堂是个小院落，院里头有块小空地。刘正奇指了指小空地，说道：“就这里。”
张小魁直接跨过栏杆，麻利地窜到了空地上，朝刘正奇叫道：“我可不会放水哦。“
刘正奇淡然一笑，说道：“巴不得你一招把我打趴下呢。”随后他轻身一跃，一招【金龙穿塔】直接从走廊穿入庭院，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在半空中的身体微微一翻，已经四平八稳地站立在空地上。
这个登场姿态，无疑要比张小魁潇洒上无数倍。空地边上，陡然响起一声叫好，是老镇长很没形象地坐在栏杆上拍着掌。
张小魁恼怒地冲老镇长瞪了一眼，可惜老镇长连鸟都不鸟他，依旧兴致勃勃地鼓掌。
无奈的张小魁把心思转回到场上，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两手捏拳放于胸前，摆出一个架势来，叫道：“我要上了噢。”
他说他要上了，可实际上话都没说完他就已经在上了。从第一个字出口的时候他往前冲，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拳头已经距离刘正奇的身体不足半尺。
不足半尺，但终归还是有距离的。刘正奇一出手就迅若雷霆，直接按在张小魁的头上，用力一推，直接将他推出数丈之外，跌翻在地。
这是速度与力量上的双重差距。
刘正奇说道：“你终归只有十五岁而已，身体还未彻底长成，在身体机能上便先天输了一筹，所以你还是不要想着硬碰硬，多用点技巧吧。”
张小魁翻身而起，摆出与刚刚一模一样的架势，闭口不言，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只见他双腿一蹬，带起一阵风，一拳捣向刘正奇的胸膛。
刘正奇神色不变，继续伸出一只手往张小魁的额头按去，摆明了是和方才一样的应对。已经有过一次教训的张小魁当然不会再重蹈覆辙，他的半边身子开始严重倾斜，做出了一个对身体柔韧度需求很大的动作，直接从刘正奇的手下溜了过去。
刘正奇看到这个明显诡异的姿势有些诧异，但也仅仅只是诧异而已。那一拳，离胸膛还有三寸。刘正奇一手用尽，可还有另一只手呢。他顿时用左手截住了张小魁的拳头，右手回揽，直接把张小魁给揽入怀中，并且左肩倾斜，横在了张小魁入怀的路线上。
左肩一靠！
张小魁再度横飞出去，而且这一次摔得很重，也很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上那件麻布衣衫沾满了泥土，脏脏的。被刘正奇这么一靠，虽然肯定是留了力的，但也一定不好受，更不用说还摔得那么惨了。
听到动静赶来的陈老头连忙扯嗓门叫道：“张小鬼啊！你就不能消停会吗？不要打了啊。”
张小魁正在揉着被刘正奇肩膀靠到的位置，听到陈老头的叫声，就朝他咧嘴一笑，应道：“放心吧，陈半仙。我可没那么不经打。”
看到张小魁的笑容，陈老头很不客气地又翻起了白眼睛，他知道这小鬼的犟脾气又犯了，像一头钻了牛角尖的公牛，九头驴子都拉不回来。
场上的张小魁双臂一震，突兀地发出噼啦啪啦犹如炒豆子般的响声，那是他的骨骼在响动。刘正奇惊异地望向张小魁，这种响动可不是一个寻常的游侠儿能发出来的。
在惊异之间，张小魁又动了，再次欺身而上。这一次的速度，要比前两次快得多，而且他的两手始终吊在身后，并没有摆出什么架势来，只是单纯的接近而已。
速度已经比前两次要快了，可是还不够！虽然对刚刚那些骨骼响动感到有些惊异，但还不至于能让刘正奇忌惮。刘正奇继续是一掌推去，目标是张小魁的额头，不同于前两次的是，这一次他的手掌彻底地伸展开来，五指绷直，如一张罗网，罩向张小魁。
这时候张小魁猛然跃起，一跃就是七尺高，闪过了刘正奇的一记罗网。刘正奇的眉头微皱，他想不明白张小魁为何要浮空，但他也不必多想，以他的功夫大可以不变应万变。他直接手随心动，抓向半空中的张小魁。
身处半空中的张小魁身体咕噜噜地开始转动，一只脚伸了出来，与刘正奇的手掌碰撞到了。一脚踏中后，张小魁再出一脚，这一脚的目标是刘正奇的脸庞。刘正奇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就被踩中，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左脚，然后用力一扭，张小魁的身体就于半空中如陀螺般急速旋转起来。
刘正奇的右手扬起，往旋转中的张小魁轻轻拍起。看似轻轻，可分明是带着一道劲风。就在这一掌要拍中张小魁的时候，旋转中的身形中猛然一顿，张小魁在半空中没有借力的情况下直接刹住了惯性，然后他挥出一拳，与刘正奇的一掌相撞。
刘正奇眼中闪过一丝匪夷所思，在这种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硬生生止住急速旋转中的身形，而且期间没有一丝一毫动用过内力的痕迹，仅凭肉体的力量就完成这个动作，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张小魁被刘正奇看似轻飘飘的一掌给拍飞出去，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狼狈。至少没有摔翻在地上，他单脚一点，身体转了个半圆，竟然有些飘飘然地稳健落地。
就在刘正奇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蓦然地感觉到一阵心悸。
然后他就看见那边的张小魁的身体在原地转了个半圆后，竟然丝毫没有停歇，行云流水一般流畅的身姿再度逼来。只是这一次欺身，却让刘正奇也不得不瞳孔收缩，有些头皮发麻的味道。只因为张小魁的右手牵引，食指与中指突出，成指剑状，往他的胸膛点来。在指剑之上，隐隐的还有一丝气机如蛇吐信般吞吐不定。
如果看向张小魁的眼睛，会发现此时的他，眼中是茫然的一片，目光涣散，没有任何的焦距，仿佛已经神游天外。
就是这么一记神神忽忽的指剑，令刘正奇脸色凝重，因为他发现这一记指剑，看似缓慢，实则迅若雷霆，竟然让他有种回避不得的感觉。
太快。
刘正奇觉得自己的两手根本来不及回防，闪不了，也防不下，那么只能退了。于是他便退，一步踏后，想拉开距离。这是两人切磋交手以来，他第一次退，或者说是第一次离开原地。
只是他刚退出一步，指剑就点落在他的胸口上。
仙人指路！
啵地一声小小的响动，令刘正奇的身躯一震。这一震之下，张小魁被直接震开，他用手拂了拂胸前被点中的地方。那里没有留下一点点的痕迹，可是刘正奇依然感觉有些隐隐作痛。
他看向张小魁。
张小魁的眼神恢复清明，冲他咧嘴而笑。
老镇长在一旁目瞪口呆。
陈老头则是一拍额头，嘀咕道：“这小鬼现在还真有了些江湖风范了呢。”
在房里闭目养神的小和尚，此时的嘴角微微上翘，喃喃道：“张小鬼啊张小鬼，仙人抚顶，还有易筋经。就算你是一棵朽木，也能变成了良材了吧？我这师父，可是很称职的！”
外头空地上。
刘正奇脸上也挂起了笑意，问道：“这一招也该是极为上乘的武学，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使出来的。”
张小魁憨笑地挠挠头，说道：“不知道呀，自然而然的就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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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旗山！
有个脸上划着大大一个“×”的可笑之人迎风而立，宽袍博带在风中瑟瑟抖动。他背负双手，看向那个因为居高所以显得渺小的小江镇，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武道一途，异曲同工。不知道那小鬼何时才能妙手偶得这一招，是半年？一年？还是两年？”
他却不知道，在他自言自语的这一刻，那个小鬼，已经鬼使神差地用处了那一招。
妙手偶得，只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