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序幕缓缓拉开
七月十六。
东边的远空刚刚出现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就有一辆宽大的马车从泸阳城出发，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往南走。
驾车的是个体型壮硕的大汉，拉车的是上等的好马，马车是用上好的黑檀木制造，车厢里铺着上等苏杭绸缎被褥，被褥上还盘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宋滔就端坐在这个上等的车厢里面，闭目养神。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脸上的皱纹很多，特别是眼角那两道，好像根本不是皱纹，而是深深的伤疤，岁月割下的伤疤。最令人记忆深刻的，还是他的一双手掌，很大，一只手就能把自己的脸盖地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缝隙。而且呈现出来的，还是一种诡异的铁青色，与手腕上面的肤色一点都不对称，仿佛真是铁打的一般。
宋滔年轻的时候吃过很多苦，所以他中年成名之后，就变得特别会享受，他追求最好最奢侈的享受，从不会亏待自己。身后的女人用纤细的手帮他捏着肩膀，柔软的身体靠在他的身上，温香软玉，令人心旷神怡。
忽然，马车急停。强大的惯性使得整个世界都在往前倾一样，宋滔却纹丝不动，倒是他身后那名貌美的女子一下子就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宋滔没有心情感受女子身体的温暖与柔软，而是皱着眉头冲布帘外问道：“怎么回事？”
车厢外传来驾车大汉的声音，说道：“师父，是陆问青。”
宋滔眼神一凝，手势示意后边女人安分一下，再拨开柔顺的布帘，看到路边有名男子在一步一步走着。
男子大概是二旬过半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粗燥的青色布衣，散乱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他的脸，很普通，但是很刚毅，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很坚强的刚毅。
宋滔没有看他的脸，而是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里有剑，所以宋滔看的就是他的剑。宋滔知道他，更知道他的剑。
所以这位向来被人说是“不好相与”的老人对那男子一拱手，微笑道：“陆老弟，走着去多麻烦啊，上车吧，我载你一程。”
陆问青停下脚步，看向宋滔，他的眼神冷厉，像是刚开锋过的刀子。他说：“第一，我不坐你的车。第二，我不是你老弟。第三，你再叫我老弟，我就杀了你！”
他说完，转身继续走他的路。
面对这样的态度，稍微有些名气地位的江湖人都会怒，或许对很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单凭这种态度就有足够的理由拔刀相向了。连宋滔的弟子，那个驾马车的大汉，都觉得师父是要大发雷霆了。
可宋滔没有，甚至他对陆问青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没有一丝的惊愕，他显然已经习惯了陆问青这个人。也是，不了解这个人，又怎么了解这个人的剑呢？
宋滔还是微微一笑，再没有理会那个走路像一匹孤狼的男子，而是看向驾车大汉，说道：“走吧。”
驾车青年心中纵有百般不解，也没敢忤逆师父的意思，连忙驱车继续行驶。
车轮咕噜噜地从男子的身边经过，却吸引不了男子哪怕一点视线的余光。仿佛，在他的眼中，除了前方的路外就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东西。
车厢内的宋滔示意女子帮他揉揉太阳穴的位置，自言自语地说着：“没想到这个除了剑外就什么也不关心的剑痴，也会来趟这一滩浑水，真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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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不仅仅是指日下山河的那一刻，还是一个人的名字。
黄昏只有二十岁，长得剑眉星目，十分英俊潇洒，就算在那英杰遍地的江湖腹地，他也是万千少女心生仰慕的偶像。
他从远方来，牵着一头小毛驴。驴背上驮着一把剑，没有剑鞘，剑身黝黑如碳。他来来回回哼着一首歌——“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牵着它去赶集，我手里拿着一把剑，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啦啦的，我就摔了一身泥……”
事实上他真的没骑过这头小毛驴，一千里风尘仆仆，来到这里，他竟然真的只牵着毛驴走，真是个怪人。
在小江镇不远的地方，这个怪人遇到了另两个怪人。一个穿着白衣，脸色苍白如纸，一个穿着黑衣，脸上漆黑如碳。
黄昏赶紧牵着驴子赶上去，朝他们打招呼，说道：“你们好。”
黑衣与白衣同时望向他，白衣的眼睛像一条死了的鱼，黑衣的眼睛像深邃的夜空。黄昏眨眼，他的眼睛则是炯炯有神的。
白衣出声，声音沙哑，就像是喉咙里真的塞有一大把沙子。他说：“你也好。”
“你们是要去小江镇吗？”黄昏问道。他的声音总令人觉得很友好，正因为是这样，他才会成为一个很容易交上朋友的人。
黑衣还是没有说话，是白衣说的：“是。”
声音依旧是沙哑。
恐怕是个人都会觉得那声音难听极了？可黄昏偏偏就觉得不！他可是有一天一夜都没有听到人的声音了，天知道那是一段多么痛苦的日子，如果再没碰到人，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所以他觉得白衣的声音，是低沉的，性感的，充满磁性的。
黄昏他欢喜地叫着：“我也是啊，我们一起走吧。”
那段没人和他说话聊天的日子，真的是够了！
黑衣那深邃的眼中仿佛有个漩涡在转动，而白衣的死鱼眼则是有些神彩熠熠。白衣问道：“你不怕我们？”
黄昏反问道：“我为何要怕你们？”
“因为我们长得可怕，很多人都说我们长得像鬼。”白衣说着，他和黑衣一起低下了头，像是两个委屈的孩子。
黄昏摇头，异常认真地说道：“不是那样的，我觉得你们一点都不可怕，反而有点可爱。我觉得你们一点也不像鬼，而且就算你们真的是鬼我也不怕。”
白衣与黑衣抬起头，像是有点愉快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呢？”
黄昏看向身后的小毛驴，小毛驴的背上驮着一把剑。他说、或许是该是唱道：“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为什么不骑呢？因为驴背上有把剑。”
他再回头，朝白衣与黑衣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不骗人。”
于是清晨的阳光中，黄昏与黑白双衣同行，他依然是牵着那头小毛驴，嘴里反反复复地哼着那一首歌：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牵着它去赶集，我手里拿着一把剑，我心里真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啦的，我就摔了一身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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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猥琐的老头背负着双手，踱着优雅的步伐，慢慢进入了小江镇。
之所以说这是个猥琐的老头，是因为他长得很猥琐。至于怎么个猥琐法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有一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个猥琐老头的长相。
猥琐老头走进了小江镇后又走进了小江镇唯一的饭馆里，饭馆已经人满为患，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就连老板临时添加在饭馆外头的几张桌子也不例外。
往常时这个小饭馆就只有镇上几个懒汉或者哪家嘴馋了想蹭顿好的才会来，不然根本看不见人影。现在一下子蹦出那么多人，还都是十八般武器佩戴在身的江湖好汉们，可把老板吓得不轻。不过好在这些好汉基本都是规规矩矩的，谁也懒得与一个饭馆老板计较，吃好喝好后一个铜板也不会少。
的确，混江湖往小了来说无非就是混个面子。逃那几十个铜板的饭钱没谁愿意做，因为丢人，更何况是在那么多同行的面前。而且就算不顾及面子，也得顾及一下在场的刀刀剑剑。毕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是江湖上经久不息、最为脍炙人口的一句话呢。
猥琐老头弓着腰，东瞅瞅西瞅瞅，想找到一个空位置，可惜无果。就在他失望之极，摇头叹气想要走的时候，瞥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眼睛一亮就凑了过去。
那张桌子上已经坐了三个人，为首的应该是那个穿着白色华服的公子哥，长得面若冠玉，风度翩翩，他的神色温和，面前搁着一把扇子，一只手在酒杯的边缘上轻轻抚弄，一看就知道是位好说话的君子。
至于他的两个手下，都是三四十岁模样，身穿劲装，各自配着一把长剑，神情冷厉，环顾四周，形成很好的簇拥。
只有三个人，意思是还有一边位置。猥琐老头腆着脸凑上前去，可是他刚靠近，两个保镖模样的劲装汉子就齐刷刷地盯住他，眼神如刀，摆出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可惜猥琐老头却仿佛看不明白，继续想往座位上挪。两个劲装汉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刚要动作，却被公子哥给拦下了。
那位公子哥对猥琐老头微笑道：“老人家请坐吧。”
“哈哈，公子真是个君子。”猥琐老头真不客气地就坐下来，连谢谢都懒得说一句，径自高声喊了一句：“小二，加双筷子。”
“得嘞！”那个只是来做帮工的少年还有模有样地呦喝一声。
然后碗和筷子上来了，猥琐老头竟然没和公子哥打个招呼，夹着桌子上的菜就吃了起来。两个保镖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这个猥琐的老头未免也太无礼了。
公子哥还是微笑着，当真是脾气好到了没脾气的地步。他轻轻说道：“老人家看起来不像个普通人呐，不知是江湖上的哪一位？”
猥琐老头满手油污地啃着一块鸡肉，听到公子哥的话后，抬起头来，那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他咧嘴一笑，露出黄黄的牙齿，说道：“我姓花，叫花老少。”
“噢？【采花老贼】花老少？”公子哥诧异地看着他。
猥琐老头说道：“其实我更喜欢【花花老太岁】这个绰号。”
“哎。”公子哥的笑容敛起，长叹一声，说道：“恐怕你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猥琐老头花老少问道。
公子哥脸色一沉，说道：“因为我实在讨厌一个采花贼。”
“你讨厌我？”花老少再问道。
公子哥点头：“是的。”
“哈哈哈。”花老少大笑，笑得饭馆里面的其他人都想在像看一个疯子样看着他。
花老少笑完后，望向公子哥，说道：“就算你讨厌我，又能怎么样？”
公子哥又叹声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比较容易欺负呢？”
花老少道：“因为你看起来像个君子。”
公子哥道：“所以就觉得我好欺负？”
花老少点头，微笑：“君子可欺。”
“可惜啊。”公子哥说：“我实在不是一个好欺负的君子。”
花老少眼神玩味地说道：“那你想怎么样？咬我吗？来呀！”
公子哥当然不会咬他，他只是拿起桌面上那把折起来的纸扇，点向花老少的额头。公子哥的嘴里喃喃而语四个字：“画龙点睛。”
花老少本来戏谑的笑意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换上去的是一种凝重中带着惊疑的神色。可那把纸扇瞬间即至，容不得他多想。就在纸扇快要点中他的额头的时候，花老少的身躯猛地缩小，整个人的身高诡异地缩短了五六寸。那把纸扇就贴着他的头皮过去，点在了空气中。只是纸扇停下来的空气，猛地响起一声低沉的轰鸣，仿佛那地方的空气在那一点爆炸了。
花老头脱口而出：“白云城的画龙点睛，你是白涂！”说着，他也不敢迟疑，直接缩成了一个侏儒。
“缩骨功！”饭馆里有人惊叫而出。
这时候花老少一掌掀起了桌子，整个人贴着地面往后退去。公子哥的两个保镖霍然起身，手都搭在了剑柄上，却被公子哥用扇子止住。公子哥摇头说道：“算了，花老少的轻功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气的。”
他刚说完，那边的花老少已经没了踪影，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消失的。
公子哥也没心思再吃下去，带着两个保镖出了饭馆，所到之处，江湖人士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他来到街上，抬头看是一片碧蓝的天空。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说道：“要开始波澜壮阔了哦。”
他的扇子唰地打开，雪白的纸面上龙飞凤舞地四个大字：“百年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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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传承试炼惹出来的大戏，终于在这一天，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