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内力种子
大旗山。
山顶有块空地，空地的边缘有空巨石，巨石上盘坐着一个老人。这个老人如同陈老头一样的白眉白发又白须，甚至也是穿着白衣，只不过他的鞋子是黑的，他的白衣也是京城一流的衣坊用上等锦绣织成，只怕把陈老头卖了都值不得他的一件衣服钱。
大旗山巅早已被列为禁区，有前一代武字碑上君何在的两名奴仆镇守，在七月十八戌时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目前还没有听说过有人能闯上山去，全部都在山腰处被拦下了。
既然没有人能上来，那么石上之人自然不言而喻。
武字碑上君何在，曾经也是震撼了一代江湖的名字，他是一个很有故事的老人，或者说，每一个能够问鼎武字碑的人都有一个令人着迷的故事。这些故事里记载了他们一辈子的跌宕起伏还有坎坷心酸。武字碑，不同林碑，那已经不是仅仅靠天赋就能够留名的了。那是经过了无数厮杀，在千万江湖儿女中最终登顶，笑到了最后的十个人。
武林双碑三年一更新，有人会登顶，有人会被扫下。君何在已经很老了，他占据了武字碑上一席之地足有四十多年，可以说是武林碑立碑以来留名最久之人，直到六年前才被人后来居上，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实力就会弱于当今武字碑上的人，只是他太老了，已然接近油尽灯枯。
现在这位俯瞰江湖半辈子的老人望着山下面的一片黑暗，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知道，那里有一团光芒。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恢宏的声音——“诸般自在！”
于是这个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猛然爆发出强烈的精光，仿佛射穿了下方无尽的黑暗，他喃喃说道：“好一个金刚体魄，果然年轻真好，若老天能再给我二十年，我未必就不能再上一层楼。”
“可惜你已经不再年轻。”漆黑的夜色中忽然传出一个冷淡的声音。
这个山顶上不应该还有其他人才对，可从黑暗中的的确确走出了一个人来。那是一个男子，最令人注目的是他的脸，有一个巨大的“×”，像两条蠕动的蜈蚣黏在了他的脸上。他有些长得好笑，但他的名字却不好笑，因为他就叫做——君莫笑。
君何在回头，看着这个可笑之人，似乎对他的到来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君何在知道他要来，既然他要来，山腰上的两个奴仆就不可能拦得下他，或者说，根本不会拦下他。
君何在慢慢地说道：“你怎么会敢来见我？”
君莫笑面无表情地说道：“为什么不敢？只不过杀了你一个小妾侍而已，那又怎样？”
君何在说道：“我是你爷爷！”
“我是你爷爷！”这当然不是在骂人，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传出去不知道会震惊到多少人，君何在出身自西凉武林的第一门阀——君家。他曾在武字碑上留名四十余载，他更是楚怀风的师父，留下了武字碑上师徒双榜眼的美名。可没有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孙子，也骄傲地屹立在林碑之巅。
君莫笑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说道：“我可从来没这么认为过。”
君何在的脸上露出怒意，他沉声道：“修文！你应该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难道还不能补偿我曾经的错误吗？”
听到“修文”这个名字，君莫笑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当今林字碑上第一位，上面所刻的不是“君莫笑”三个字，而是李修文。至于他为什么会将名字改成君莫笑，估计又要涉及一段故事了。
君莫笑没有任何想要去回忆那段故事的想法，他只是摇头说道：“不能！”
君何在的发须无风自动，说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君莫笑说道：“我只是来看你要做什么。”
君何在洒然一笑，说：“一个老人想传承自己的衣钵，还能做什么？”
“我不信。”君莫笑直视老人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你不是一个服老的人，你也不可能那么做。”
“可我终究还是老了，一个老人想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下去，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家中的后辈，一个个如同蛀虫一般，全都受不起我的传承。而我唯一看重的你，却是已经成长到了不需要这份传承的地步。”
君莫笑的表情如古井之水无波无澜，说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反正这几天我都会在这里看着你。如果你真的舍得把一身修为拱手想让，我会把那人带回君家。”
君何在淡淡地说道：“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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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秋。
风起于大地，带着秋日的丝丝凉意，没有了白日时的炎热。
天气的确不再炎热，可张小魁却还是感觉热得厉害，仿佛被人当成了包子放在蒸笼上蒸。头顶上涌入的气流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暖，而是变成了滚烫。片刻不到，他就如同被人泼了好大一桶水，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那粗布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很难受。
难受，但还是要坚持。因为刚刚张小魁便对小和尚说了：“我难受。”
小和尚就回了一句：“怕难受就不要练了。”
张小魁就闭上了最，但闭嘴之前他吼出一句：“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可是要成为大侠的男人。”
他老是重复、强调那句话，为了什么？好听？当然不是！他是为了把那个梦想深深刻进自己的骨子里，不要忘记。也是为了表达某种决心，时刻提醒自己，为了这个梦想，不要畏惧，不要退缩，不要放弃，要坚持，要勇敢，要刚毅，最后一定要取得胜利。
张小魁知道自己比起小和尚这些人，实在差得太多太多，不管是天赋还是其它方面，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自己剩下的，无非就是一颗心了。
一颗为了梦想，所以勇敢的心。
渐渐的，张小魁的皮肤浮现出一阵潮红，被小和尚按住的头顶，也缓缓地冒出徐徐的青烟。不知怎么的，识字不多的张小魁忽然记起了有一次说书人所吟的一句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小和尚张嘴如雷音，当头棒喝：“不要分心，把意念集中在丹田，试试能不能看到有一团光。”
光？张小魁沉寂，眼观鼻鼻观心，立志要成为大侠的他不至于会蠢到连丹田都不知道在哪里。意念下沉，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团光球，不，或许应该说是一个太阳，在自己的丹田里面发光发热。
张小魁惊呼道：“我看见了一个太阳。”
“太阳？”小和尚微微一愣，继而大喜，叫道：“好样的，不愧是我土地。你准备好，我要撤功了，你用心把那些光留住，拼了命能留多少就留多少。”
“好！”张小魁刚应一声，就感觉自己体内的那个太阳的上方忽然多出了一股强大的吸力，那个小太阳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全部被这股吸力拉扯，变得好像液体般流向头顶。张小魁就按照小和尚所说的，脑袋里一直想着有只手去把这些流逝的光芒拽住，可一直到全部光芒流逝完后，才拽住了头发丝那么一点点。
小和尚按在张小魁头顶的手拿开，做了个收功的姿势，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一气成风，四周的草木晃动不休，然而吐出这口气后，小和尚的脸色唰地一下子变成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快要倒下似的。
张小魁睁眼看到后，连忙扶住，着急叫道：“师父你没事吧？”
“没事！”小和尚有气无力的应了声。
“真没事？”张小魁仍旧是不放心。
小和尚苦笑一声，说道：“还好，只是用功过度而已。在接下来几天里，估计是不能动武了。”
“会不会有后遗症？”
“那倒不会。你放心吧。”小和尚拍着他的肩膀。
“哦。”然后张小魁就兴奋地道：“那我现在是不是有内力了？”
小和尚白了他一眼，说道：“那只是一颗小种子，能顶什么用？只有你潜心苦练，使得那种子生根发芽了，才是真正的步入习武之人的行列了。”
“那得多久啊？”
“快的话几个月，慢的话，可能终其一生你都看不到种子发芽的那一天。”
“啊？”
“所以不能懈怠啊！习武一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明明是比张小魁还要小的小和尚，倒是语重心长地教育起张小魁来。
张小魁问道：“那你用了多久？”
“我？”小和尚笑道：“我不用，我六岁的时候真气便自然足了。”
“啥玩儿？”张小魁瞪大了眼睛。
小和尚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内力还有一个名字叫真气吗？”
张小魁没有说话，只是眨着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好吧，小和尚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这小鬼怎么可能会知道！于是他继续说道：“因为内力，说的便是身心之内一口气。”
“一念通达真气生。内功是个很玄乎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我听我师父说，内功其实就是一种潜藏在人体深处的力量。说书的不是经常说吗？有些人临死前可能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有孩子为了就母亲可以用体温融化三尺冰层，有母亲为了救孩子可以瞬息之间跨越很长的距离，有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书读到天地共鸣，有道士在山上一朝武道乘鹤飞升。这些都是一念通达真气生的体现。我们佛门管这叫顿悟，道教叫做闻道，儒家则叫彻悟。其实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
“不懂……”张小魁何止是不懂，简直就是听得头都大了。
小和尚本就不指望他能懂，说道：“总之以后努力修炼就好。”
“那师父你呢？你这一身内力到底是怎么来的？”张小魁疑惑地问着。
小和尚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说道：“那时候我还小，都快忘记这一身内力是怎么来的了。好像是那天和师兄们一起去看夕阳，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等回过神的时候就有了。”
“……”张小魁终于知道，有时候人比人是真能气死人的。半晌后，他才又问道：“那是不是自悟出来的比我们这些种出来的要好啊？”
小和尚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内力刚开始的时候没有高低好坏之分，能真正影响到战力的，是各类武学功法。”
“那您有没有牛掰的心法啊？”张小魁露出阿谀献媚的笑容。
“有啊。”小和尚说。
“给我给我给我。”张小魁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小和尚说：“佛门机密，概不外传。”
张小魁的脸一下子垮了，可怜兮兮地说道：“我说师父呀，我可是你的徒弟，怎么能算外传呢？”
小和尚打量了张小魁一会儿，很正经地说道：“你不是和尚。”
张小魁再度无语，然后一咬牙，问道：“是不是我当了和尚你就教我？”言语中大有小和尚应声是，他就豁出去了的意味。
没想到小和尚还是摇摇头，说道：“还是不行，你得跟我回石山剃度才行，可是我现在又还不能回石山。”
张小魁好不容易才忍下欺师灭祖的念头，苦着脸说道：“那我怎么办啊？”
小和尚说道：“你还是先去把你的内力种子养起来再说吧。”
张小魁只能点点头，捏着拳头在头上扬了扬，说道：“管他呢，现在我也是有内力的人啦。谁能挡我？”
小和尚笑了笑，不理会他的莫名自信。
忽然的，小和尚抬起头，望向上方的浓浓夜色，所望的方向，是大旗山的山顶。
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山上面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