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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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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京以后, 展见星的日子过得很安定。

她没有去做工,因为钱淑兰所在庵堂的庵主是个有真修行的老师太,钱淑兰透过她的门路, 给展见星和唐如琢在京里广慧寺寻了两间客房落脚,房租省下来不说, 广慧寺与京城贡院同在城东,届时他们可直接前往贡院参加会考, 期间都不必费神另觅住处。

唐如琢开心得不得了:“星星,你运气比我还好!路上借个宿都能遇见这么肯帮忙的同乡,我们今科一定能中。”

中不中的不一定,这个开端确实是个好意头, 展见星暂且将那晚的奇遇深深埋在心底,于寺院的每日晨钟暮鼓之中,潜心磨练起文章来。

到她这个阶段, 先生该讲的、该点拨的都早已讲过点拨过了, 能吸收多少, 进益到什么程度,这得靠她自己专研努力,即是所谓的师傅领进门, 修行在个人了。

期间唐如琢给了她不小的帮助, 许异的程度一直不及她, 朱成钧就更不用说了,她在大同没有势均力敌的同窗可以互相印证促进,只跟随楚翰林一人, 眼界上毕竟有些单一。

唐如琢在文章上则有一种天成之感,八股本身最为呆板,他难得的是根据主考官的口味不同,既能肆意挥洒出圆融才气,又能收回来做沉稳持重一丝不苟状。唯一所欠缺者:策论。

策论光有才气不行,对仗对得再好,把圣人经义编出花来,说不出个明确论点,那只能算通篇废话。比如皇帝提问:为什么朝廷治理地方养教民风已久,却一直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到底是用的人不对,还是督劝的道出了问题?

这时拍一拍皇帝马屁表示民风已经很好自然是需要的,阐发一下圣人之道也必不可少,但不能只有这些,必须还得实打实把皇帝的问题回答了,到底是哪方面不足,要怎么加强,至于说得对不对皇帝心意,那是另一回事。

唐如琢缺就缺在后半截,这是他年纪太小所历世情太少的缘故,这点欠缺不曾影响他中解元,原因很简单,乡试虽也有策论,但最重经义,只要第一场圣人经义阐述得好,别的只算个添头,影响不到他什么。

再往上考就不一样了,会试也是最重经义,但紧随其后的殿试不同,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只考一道策论,这道策论直接决定最终三甲的名次。

唐如琢执意要出来游学,虽是幌子,也是确实有这方面需要,家里给他提供再好的条件,他飘在云端,不曾踩到地面上低头看一看真实的百姓是怎么过活的,就是补不上这一块。

展见星则和他相反,她虽只十七岁,生平所历比他丰富不知多少,她有过饱暖安宁的童年,历过丧父后与父族拼命抗争的苦痛,上过公堂,坐过大牢,入得代王府,踏进紫禁城,在先帝跟前回过话。

她见过人世间最显耀的富贵,也挨过吃完上顿下顿不知在哪里的拮据,清正敢为的官,无能怕事的官,贪心糊涂的官,吃人的族人,残暴的贵人,好心的邻人,所有的风刀霜剑,温暖正义,长成了今天十七岁的展见星。

唐如琢帮她看文章,为她扩阔思路,她则将这一切都分享给了唐如琢。

唐如琢天真,但并不傻,而且还很聪明,他渐渐发现了疑点:“星星,你为什么说到那个九爷的时候都有点怪怪的?”

展见星:“——我哪里怪了?”

“就是跟你说别人不一样。”唐如琢认真道:“你不想说他,老是回避,但这个人跟你牵扯很深,你又绕不过去,你不得不说到他的时候,声音就发虚。”

展见星:“……”

离那个晚上不过半个多月,她心里确实还有点别扭,但她已经尽力恢复正常了,说的时候没觉得怎样,没想到居然叫唐如琢耳尖地听了出来。

“为什么?你说来说去,他不是都对你挺好的吗?”唐如琢的天真又发挥出来了,他聪明,但没眼色,追问道,“你还说他们代王府就他一个好人。”

展见星勉强道:“没有为什么,只是他性情有点古怪。”

唐如琢不放过她:“你这一句更怪,好像不想说他坏话,但是被我问的,只好推他身上去。”

展见星:“……”她被打败了,也不想再编了,索性直接道,“如琢,你知道是你问的,还要问。”

唐如琢嘿嘿一笑:“我好奇嘛。其实我在太原,听过你们大同代王府的名声,那真是如雷贯耳,你说他怎么坏都不稀奇,说他好,才怪呢,所以我才忍不住多问两句。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做出一副大方样,可是眼神一下又一下地瞥着她,那副样子,明白显示展见星不说可以,他自己想象出些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展见星无奈,只好半真半假地道:“没什么,只是我出门前和他吵了一架,所以提起来才有点尴尬。”

“你做伴读的,可以和主家吵架?”唐如琢这一句没指望她回答,他自问自答了,“那他人是不错的嘛,等考完回家时,我和你绕去看看。”

展见星惊道:“你看他做什么?”

唐如琢理直气壮:“好奇,他们代王府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啼,我看看究竟怎么个吓人法。”

展见星道:“那是从前,再说,做那些事的也不是九爷——”

“那就更没问题了,我不用怕他打我,对不对?”

……对什么哦。

展见星放弃跟他讲理了,自顾拿过自己的文章看起来。

在京的日子大半平静,偶尔热闹,满溢充实,唐如琢在京里落脚稳当以后,倒是终于通过京城的铺子给家里送了信,家里如何喜怒自不必说,这时候却也不便再把他抓回去,离着会考不过四五个月,路上一来一回,耽误的都是时间,而这时候,着实耽误不起了。

只好让在京的掌柜一趟一趟给他送东西,唯恐自家的宝贝解元受了委屈。

展见星这里则无人来寻,她一直清静着,直到十月下旬,初雪那日,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白皇后上表,以无嗣多病为由,自请辞去皇后之位,皇帝发敕礼部,准了白皇后所请,另赐别宫。

也就是说,皇帝,废后了。

民间舆论一片哗然,展见星出来走一走,所闻皆是同情白皇后的。

所谓自请不过一层遮羞布,谁会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硬要给辞了,搞这一出,固然皇帝可以顺心如意从善如流,可也让民间都知道,白皇后其实是无过被废。

这在礼教上是带了一个极坏的头。

连唐如琢都看不下去:“皇上太不应该了,朝里那么多大臣,就没有一个能阻拦的吗?”

展见星默然无语,朝里那么多大臣——呵,再多,不也都是男人么。

这就是世道对女子的残酷,原配又怎么样,无过又怎么样,不喜欢你,想废你,就是可以,还要你自己主动开这个口,男人轻飘飘顺应一下就好。

而退一步说,白皇后的委屈毕竟还为天下人看见了,暗地里的钱淑兰,连哭都哭不到人跟前去,一切苦痛,只能自己辗转咽下。

展见星更下定了决心要帮她,无论有没有那个约定,世道不应该是这样。

余下的三个来月,她更废寝忘食地投入到了读书之中,嫁一个男人,将命运交与他人之手,几乎已彻底排离出她的人生选项,当为天下表率的帝后都如此,又还有什么可幻想的。

年节时,寺里准备了些庆贺活动,展见星去上了炷香,祷愿徐氏身体健康以后,就重新回去读书。

唐如琢自己跑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一看,惊了:“星星,你至于吗?你这么年轻,今年不成,三年以后再来就是了。”

展见星只是摇头,她没有另一个三年了,徐氏已对她展现了最大的纵容,她不能再跟徐氏耍赖食言,她身上背了自己的志向,钱淑兰的希望,破釜沉舟,只在今科。

二月初八夜,两京十三省杀出重围的举子们齐聚京师,在贡院外排出长龙般的队伍。

**

同一夜的大同府。

朱成钧睡不着,还燥得慌,把被子全掀了,手枕到脑后去,望着帐子顶发呆。

秋果听见动静,在窗下熏笼那边打了个哈欠——他现在也长大了,不再睡在朱成钧脚头,困意浓重地出声道:“爷,你还不睡,是不是炕太热了,我去倒杯水来?”

朱成钧拒绝:“不喝。”过一会道,“今天是二月初八了。”

秋果又打了个哈欠:“对啊。”他觉得自己颇解朱成钧的心意,强撑着困意续道,“展伴读该进场了。”

“谁说这个?”朱成钧却道,“他走半年了,半年,没给我捎一个字,你说,他有没有良心?”

秋果安慰他:“爷,你怕什么,徐婶子在呢,展伴读跑不了。”

“人跑不了有什么用,心又不在。”

秋果奇道:“爷,你还想要心啊?这可难了。”

朱成钧也知道,但做梦都不叫他做舒坦了,他很不悦:“怎么难了?”

秋果不知道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种种后续上猜出了大半,他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洞悉感道:“爷,展伴读不是女人,不可能放弃前程一直呆在我们这儿,你死缠烂打,他实在挨不过,也顶多跟你玩一玩——”

朱成钧动了动,禁不住打断他:“什么叫跟我玩玩?你怎么这么下流。”

“……”秋果幽幽地,“爷,你大半夜想人家想得睡不着,不下流,我说句话,我就下流了。”

“我想正经事,谁像你,张口就玩玩。”朱成钧训他,“都是跟谁学的。”

……

又过一阵子,秋果快睡着了,听见朱成钧深沉清醒的声音忽然又在静夜里响起来:“展见星走了多久,我就替他照顾了多久他娘。”

秋果:“唔……”眼皮粘连,大半神智已坠梦乡。

“我不能白帮他忙,等他回来,我跟他交换,他应该要给我亲一下。”

秋果醒了:“爷,哪里来的应该?”

“你管是哪里来的,总之比你的玩玩好多了。”朱成钧对这个思路很满意,终于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工作忙起来思路就不畅,找不着感觉,写完了怎么想怎么不满意,以九爷的狂野,不该是那个伤风悲月的路数。

重新写了,请大家从大同一节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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