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子！”

那是在一个兰多诺斯例行绕城墙跑步的上午。这段时间若门萨丁又在断断续续地飘起了小雪，但凡开尔的意志是不容转移的。

那是一个穿着非常精致华丽的长大衣，和巴兹利尔身高相仿，戴着圆筒礼帽的棕发青年男子。他在兰多诺斯背后叫住了兰多诺斯，非常友善地笑着说：“你每天都在这里跑步吧，因为正好每天都要经过这里，好像时间上又重合了，所以就发现了。是绕城墙跑步吧？干嘛这样跑呀，如果遭人欺负的话多打几架也就会了吧？”

“因为有一个可信的朋友曾忠告过我，要先完成基础训练才能练习技巧。”兰多诺斯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非常诚实地回答了这个看起来顶多二三十岁，瞳色因为有些远所以看不太清的男子：“所以我根据他的建议，每天会绕城墙跑步。”

“哎呀，这种讲话方式可很少在你这种小流民口里听到啊！”青年人非常礼貌地忽视了兰多诺斯话里所有的实质内容，然后告诉兰多诺斯还是太嫩了：“看来你不是哪个一般的不知道从哪个小村庄里来的小流氓啊。还有，在句尾要加‘先生’，这年头随便一个小鬼都能知道这种事。”

“对不起，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先生？”兰多诺斯很警惕。

“不，没什么，算了。”青年耸耸肩走了：“不过你真的不普通啊。”

兰多诺斯在酒馆里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立足之地，每日被人用“小公主”这种戏称耍弄着。不过说实在的，要说那帮子小混混是在鄙夷兰多诺斯那还有些太早了，因为他们或许其实并不认为那是多么大的侮辱。

黑牛，王爷，花生米，牛皮家，混混间的外号多种多样。其实他们互相之间是不觉得有什么侮辱性质了，就像他们不离嘴的脏话。显然“小公主”也只是这种性质罢了，那次扳手腕其实也是他们想把兰多诺斯拉入圈子罢了。可惜兰多诺斯自己太过重视尊严，反倒把得到伯恩会庇护的机会愤怒地推掉了。

在这种时候偏偏又遇到这么一个怪人，搞得兰多诺斯是真的心情不佳。

晚上，拼命忍受着各种毫无下限的取笑，看着在和那位“王爷”热情的对话之后一脸兴奋地盯住了自己的老板，兰多诺斯几乎一看着最后的拍卖会结束就急急忙忙地跑回去了。

昏黑的街道上只有兰多诺斯和几个依偎在街边的醉鬼或是流浪汉，此时又开始飘起的白雪好像想要进一步打击他一样，把繁星和明月都用浓云掩了过去。但是媪妮今天依旧在一片嘈杂中无神地被抬上了阁楼的身影，还有那兰多诺斯脑中注定不会暗淡的记忆中的神色，让兰多诺斯已经有些遗忘了泄气的理由。

他看到身前有一帮醉鬼，一个个提着酒瓶子，在街道上排成了一排，心中涌出了万二分的厌恶。尽管在酒馆工作，而且诸事不顺，但是兰多诺斯既没有意愿也没有条件喝酒。老板也从没有提过请他一杯。酒精没有用，有时间醉酒了去抱怨还不如多努力一把，他心想，看看自己有什么惨的呀！那天媪妮被卖了十八个铜板。

“请让一下。”他擦着身子走过了摇摇晃晃的醉鬼。那个醉鬼正断断续续地，用一副威严的样子在发狠：“我告诉你们，这，这见了鬼的，狗日的，破，破铁匠铺，他，他奶奶的，还，还敢不要老子！老子我，哼，当年……”

“混账小子，他妈，给，给老子停下！”兰多诺斯被叫住了，他看到了那个高谈阔论，像是那几人中老大的那位人物正趾高气昂地走过来：“你这，这婊子养的，他妈，走，走路不长眼睛的啊！嗯？还，还敢撞到老子我尊贵的菲利普爵士！操！你不要命了？”

“呵，真不知道是哪里的爵士。”兰多诺斯想着反正是一个醉鬼而已，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总算是爆炸了：“况且爵士是在姓前面的尊称，来自酒桶的菲利普家族的菲利普！”

这段令兰多诺斯自己颇为满意的嘲讽起到了效果。菲利普怒视了一眼笑出声来了的兄弟们，然后怒吼了起来：“你这狗日的！操！老子干死你个……”

“啊，我明白了，尊敬的菲利普·杂种爵士！”兰多诺斯忽然想通了事情，然后故意在戏剧性的哈哈大笑中以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怡然不惧地对上了菲利普：“作为一位大人物的私生子一定是一件特别荣耀，舒服的事情。我相信这一定让你成为了一个高贵的孤儿！呵！说不定你那低贱的血管里还流淌着来自卡提陪公爵的血呢……”

他停下了，因为他忽然在菲利普那灰绿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那眼神，是……

菲利普没有让兰多诺斯愣多久。他一拳打了过来，兰多诺斯接住了，然后就被紧接着的第二拳打到了肚子上。见鬼，这家伙，还是个混帮派的？兰多诺斯回击了几下，但很快就在围殴中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了。他蜷起了身子，萎缩在破烂泥泞的石地板上，双手抱头，任由一群人肆意踢打，忍受着从脑袋上，背上，两肋，手臂，腿上各处传来的剧痛。

“混账玩意儿，还敢对老子这么说，说，操！这么说话！”菲利普狠狠踩着兰多诺斯的身体：“操你妈，信不信老子干死你！操！”

其实巴兹利尔给我把匕首更有用吧，那么长一柄剑平常不敢带，想练还费那么大劲，兰多诺斯就这么在内心里抱怨着，被打到了全身青肿。

在菲利普那群人也打过瘾了，晃晃悠悠地每人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离去了之后，兰多诺斯才勉强爬了起来。就是自己作死，兰多诺斯自嘲着，莫名地忽然想起来自己很小的时候好像是主张不说话，不参与来着？人就是越大越蠢，兰多诺斯觉得是时候骂一句什么了。

然而，当他他抬起头准备吼一句什么时，却又忽然思索起来了菲利普的那个眼神。最后，他用蚊子般的声音自言自语一样恨恨地说：“这该死的……呃……唉……”

他一点一点地，扶着街道上粗糙的墙壁，爬过了脏烂的街道，缓缓回到了更加脏乱的住处。

他看到查因已经完全因为缺少睡眠和乱七八糟的梦境带来的失眠陷入了一种痛苦的半梦半醒状态，不断抓着自己那头曾被细心打理的头发，双手和眼皮都在不断抽搐。铁床上还留下了许多脱落的栗色卷发。

“泥，你会来累（你，你回来了）？”查因的舌头也在抽搐吧。

“嗯，查因。”兰多诺斯想要说让他早点睡，却没有说出口：“我在外面透透气。”

那天晚上，兰多诺斯就这么顶着全身的剧痛又挥了一晚上的剑。他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不过他通宵之后第二天又绕城墙跑了整整四圈，挥了一千五百下剑。

“哦，小子，你这样喝可是要榨干老太婆呀！”卖灰水的老妇看着默默干下了五碗灰水的兰多诺斯，一边为他一直要带的弟弟的那份打满，一边抱怨说：“怎么说起话来像是贵族，喝起灰水来却像是难民呢？难道说你其实是个流亡贵族？”

“或许呢，反正我爸只给我留下来了一把细剑。”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把身份伪装做足全套，而且越是像是无意中谈起的事情就越是可以刻意捏造。这会非常有效的，他想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装起来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的，呃，兴奋？

再过一周，就一周，就可以开始正式练习那个什么“夺取性命抓住灵魂剑”了，兰多诺斯心想，为了永远的离开这污垢，走向更接近光明的地方。带上查因，带上媪妮，有一天，带上一切不该处于这污垢中的人。

在全身剧痛与填饱了肚子的幸福感中，兰多诺斯回想起暴揍了自己一顿的菲利普，反倒感觉他有些可怜，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过头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剧痛所以脑子坏掉了吧，总之他就是觉得在他说完那句话的一瞬间，菲利普露出了那样一种眼神。那种眼神让他自以为发觉了一件事，那就是无数本该是他同胞的人他之前却偏偏憎恶着。或许真的是脑子坏掉了，但他就是感觉，其实那些什么黑牛，王爷，花生米，牛皮家是需要被拯救的吧？

这生活不是这些人应得的，包括自己，所以总有一天要夺回自己应得的。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在无尽的疲惫与剧痛中，兰多诺斯的思想却飞得特别远。而随着思想的高飞，他也忽然发现一切不适都消失了。

当兰多诺斯有些惊愕地皱着眉离开之后，卖灰水的老太婆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了起来：“他妈的，刚才嘴巴咋自个儿就干净了？”

PS:啊~~~终于不用写那么多脏话了~~~写到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