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一栋美丽的房屋可供舒适地居住的人从未进入过的，若门萨丁蜘蛛网般繁密而可怖的小巷深处，西城墙的墙角下，是杂乱的帐篷和继续为小巷的延伸构成墙壁的低矮土屋。这是查因带着那兰多诺斯绝口不提出处的钱袋，因为哥哥的嘱托，茫然在这么一张不规则的蜘蛛网上寻找能够以最低价买到食物，而且还得看上去不怎么遵纪守法的地方时才发现的。到达那里时他的身子才刚刚从僵硬中恢复过来了一点。

也正是在这么一片臭水四溢，时不时有光着身子的小孩蹦跶过去，成群的苍蝇出没在前一天早上刚刚合上眼的尸体上，让克莱薇尔伦特曾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那种六铜板租一周的小房间相比之下都成为了总督区的贫民窟一个街区外，查因发现了一个酒馆。

那个酒馆一面面向贫民窟，另一面开向一个不会有人不小心走进去的小胡同。但当查因精神恍惚地路过那里时却被一个老妇的声音拦住了。“嘿，这里有灰水！”半秃的花白头发张牙舞爪地覆盖在老妇褶皱的头皮上：“你是在找这个吧！放心吧小无赖，我这里什么钱都收。”

“请不要，咳咳，不要叫我无赖，女士，咳咳……”查因皱着眉一边咳嗽一边反驳了起来，然而大概是精神太差的原因，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回击未免太过无力。

“哦，那可真他妈是件奇事。”老太婆嘶哑着喉咙笑了两声：“这么说你手上那个钱袋的来源也不是什么狗日的秘密了？反正，像你这种小流氓想活下来最后都他妈只能靠喝老太婆我的灰水，第一次一个铜板两碗，后面每次把碗带来一个铜板管饱一个人一整天。”

“这……”查因无法反驳，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钱到底怎么来的。想着下次要向兰多诺斯问清楚，查因从钱袋里掏出来了两个铜板，对老妇说：“两个碗。还有，以后一个铜板管两个人一整天的食物，呃，灰水。”

“嘿嘿，好吧，小无赖。”老太婆伸出了她那枯瘦得吓人的手，细长而布满褶皱的皮包骨手指让查因感到恶心，招呼查因进到那个土屋间的破烂胡同里。查因皱着眉走了进去，当初被兰多诺斯小心保存了下来的鞋子踩在已经完全不设砖石了的泥地上早已变得污秽不堪。好在查因自己都感觉现在自己身上肯定不比鞋子干净多少，毕竟哪怕他睁着眼睛说瞎话都受不了自己身上的粘稠，还有气味了。

“哟，瞧这凉鞋，还真不是个小无赖，反倒是小少爷哟！”风干的手端出了两个装满了冰冷浓稠灰色液体的大铁碗，带着“呼哧呼哧”声的嗓音还在毫不顾忌地聒噪个不停：“这么奢侈还他妈跟老太婆我讲价，这可不像小少爷做的事啊！嗬嗬嗬……”

“不用你担心。”查因小心的接过了浓稠的汤水，惊讶地发现那里头还有些肉末：“这是什么肉啊？”

“嗬嗬嗬，这他妈可是上好的牛肉啊，小少爷！”老太婆哈哈大笑，那带着怪声的嘶哑嗓音令查因感到了极度的厌恶与不适，但又没敢说什么，就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快步离去了。离开了房间，离开了科里亚奇诺堡，甚至离开了莱尔斯城邦的国土，贫血和寒冷又在进一步地释放着的恶意，内心又涌上来了的自责感，疯狂科学家兼学者综合症如今已锐气尽失。

“小心着你的钱袋，别什么时候就被别人抢了呀！嗬嗬嗬……”这家伙是个老巫婆！查因感到有些委屈，但忽然又感觉自己没资格这么说别人。

小心地端着两碗灰水，查因却并没有直接返回小巷子，而是默默地回到了贫民窟观望了起来。他没有看漏那些正在以最后的骨骼上残留的那么点细肉吸引着苍蝇群的，昨日的尸骨。尸体上最好的部分被野狗分食了，次之的部分则成了乌鸦的口粮，最次的部分则是苍蝇幼虫的老窝了。

尸臭就这么蔓延着，没有人有兴趣去处理一下，而患者的亲人也往往都死在了同一时刻。所以，它们就这么被随便放在了一块空地上，很自然的被天葬了。毕竟贫民窟死了个人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死因离奇，而且人数很多，也不会有人有兴趣查一下。说实话，就连前一天晚上在大街上公然的杀人抢劫案也不太入城卫军的眼。现在他们正为卡提陪公爵儿子的死亡而忙碌着呢。

短短地默哀了一下，又感觉到了些头痛，而且手指在莫名地不断颤动，查因只好回胡同去了。

“有那种地方？”兰多诺斯勉强靠着墙坐了起来，一脸歉意地接过了冰冷的灰水，灌了一大口，然后脸色顿时剧变，强忍了半天才总算咽了下去。“我还以为过了昨天，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无法忍受的东西了呢。”他自嘲地说：“不过，能饱肚子就好。而且似乎挺有效的呢。”

“我倒是承认它有效。”查因也无力地靠在了墙上，现在他感到自己的眼皮也在莫名地颤动，铁碗被放在了一旁：“但是这个味道也……我们还是有一些钱的不是吗？为什么不买一点面包什么的？”

“主要是得作长久打算啊。”兰多诺斯苦笑着：“我是打算回头到什么地方，或者就你说的那个贫民窟租间房子，然后等我们都有了稳定的收入，再就能吃点好一些的东西了。哦，这些钱是……贝克送来的，和那柄剑一起。”

“哦，这样啊。”查因叹了口气，又狠狠地，仿佛要上战场一般瞪着宝蓝色的眸子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灰水：“唔……呃……啊……好吧，就这样吧，虽然这玩意让我的舌头打颤。那我们明天就去找地方住？”

“嗯，抱歉啊查因，我现在是在是动不了。”

“不，没关系。”

喝着灰水，沉默地回忆着曾经的美好时光，那隐藏在又渐渐积攒起来了的乌云后微微透出光亮的冬日则渐渐地暗淡了下来。期间查因又去要了一会灰水。那诡异的汤汁虽然不知材料而且味道令人恶心，但是确实能饱肚子。

当天空完全黑下去了的时候，兄弟俩也就睡着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精神都不怎么好的查因却没有好好睡着，而是陷入了多梦的浅层睡眠，一晚上被寒冷，声响，与自己的梦境惊醒了好多次。怎么老是做些奇怪的噩梦！查因非常愤怒，然后又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没能记住将自己惊醒了的梦境到底是怎么样的。

上帝保佑，他心想，请降下一道天火将我这个邪恶的魔术师净化了吧。这样我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