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庄严的法庭。几十个科里亚奇诺家族的火枪手和弓箭手站在塔楼上，几十名骑兵在战马上紧张地挤在古堡的大门前，整个大厅都是装备着火枪和刀剑的私兵；城堡外是分出了一条道露出一片空地的三千莱尔斯城卫军，论火器的装备率不到科里亚奇诺私兵的一半，但火枪手的数量已经略超了私兵，尽管这些莱尔斯皇室的宝贵财产都在兴奋的向缓缓驶出的马车里的希斯尔塔不断地暗示着些什么；在那片空地之后，是清一色的达格巴斯重甲火枪骑兵，论数量不到城防军的三分之一，论战力是城防军的三倍；包围了达格巴斯的佣兵们的，是两千多的从边境紧急调回的莱尔斯皇家骑兵军团，原本似乎是准备与阿伦塔特配合向北方的奥克里希姆发起进攻的精英部队，此时正骇然地发现自己无论装备还是气势都比不上一群佣兵。

于是，在各种繁杂目光的注视下，希斯尔塔仅带着西斯廷斯和一名护卫，在马车夫的平稳驾驶中稳坐在豪华而死寂的车厢里缓缓穿过了城卫军留出的空道，走向今天的法庭——那块空地。

随着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下来为希斯尔塔拉开车门，护卫首先下车恭候在其侧，西斯廷斯第二个走下来向高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席位上的三位主副法官象征性地敬了一礼，希斯尔塔终于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尽管比身旁的西斯廷斯其实要年轻很多，但周围的人大概会很难发现这点。同样是因为两鬓斑白而只能用“近乎”来表示其本来发色的男人，希斯尔塔是从未疏忽过对自身形象的注重，而西斯廷斯则是从一个多月前开始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触动用这段时间迅速恢复到了当年游走奥克里希姆宫廷的状态；一个是饱食终日高枕无忧而曾经野心滔天浴血上位的高胖资本家，一个是整日与介于天才与疯子之间的两个人物相处以至于自身也散发着一股子“探求真理”之气瘦小老绅士；一个只为了保住底线而奋力寻回着当年锐气的老兽，一个仿佛离家多年漫无目的经历繁多而一日重回故乡直导致内心激情澎湃的游子。

当这两人站在一起时，观者们固然在他们身上已经找不出一丝一毫他们年轻时候的影子了，但那份岁月感估计哪怕是千舟群岛传说中那位迟钝的少年静城双树郎都无法感受不到吧。

就这样，在临时搭建的露天场地中，随着被告毫无拘束和看押的走上被告席，这场更像谈判的庄严法律裁决开始了。

原本就全部是被莱尔斯皇室雇佣的法庭成员们迫于形势，总算是装模作样地互相攻击了起来，作为重要证人出席的西斯廷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站在被告律师后面时不时地就提醒一下被告律师该怎么回击，最后更是凭着一张不知道多少年前由奥克里希姆王国皇室的名义签发的律师资格强行换掉了辩护律师，开创了一个被后世引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先例。

检察官脸皮通红，希斯尔塔怒发冲冠，吵到最后会发现大家只是在借着罪名的名义讨论皇室与公爵家族直系应该从希斯尔塔这里割去多少钱。

一伙人从早上吵到了晚上，在急急忙忙同时解决了早晚餐之后又接着吵到了克莱薇尔睡前最后一次练琴的时间。

当空灵的琴声从古堡中飘了出来时，西斯廷斯总算想起了自己作为和蔼细致的教师的一面，检察官和律师们总算想起了他们各自家中还等着爸爸的晚安的孩子们，法官才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里似乎没几样是应该发生在一个庄严的法庭里的。于是双方各让了一步，总算是了结了争执。

最终的结果就是希斯尔塔大概四成的产业，全都是真正能同时带来利润和影响的骨干产业，还有科里亚奇诺堡被判为所有权非法，全部被科里亚奇诺家族收回，交由约克莱公爵管理，只有城堡一些部分希斯尔塔拥有使用权和处置权（这些部分的争夺也是争吵的核心之一）；科里亚奇诺政府对希斯尔塔处以相当于其财产五成多的资金作为罚款，不用坐牢；而科里亚奇诺私兵的指挥权将全部被交还给约克莱公爵，那些雇佣兵则有一半的指挥权归于约克莱和科里亚奇诺元老会；最后所有希斯尔塔名下的必需品交易都将被收归莱尔斯皇室所有，而减少了对希斯尔塔三成的罚金。

随着裁决书被双方接受，皇家骑兵第一个松了一口气回边境去了，达格巴斯人失望的回去保护商队了，城防军一脸怨气的摇着头叹着气回去吃喝嫖赌了，私兵们开始打自己的算盘思考以后到底该听谁的了，而得知希斯尔塔在勉强维持了公正与庄严的法庭上承认了自己的犯罪的莱尔斯城人民也开始怀疑希斯尔塔一家身上的神圣感了。在那个更像谈判的审判之后，希斯尔塔就真正失去了能与更大的组织抗衡的希望。

当希斯尔塔回到城堡里时，第一个与他对上眼的就是迈克亚述。十四岁多的男孩皱着眉质问他：“为什么不干脆反了？那些城防军都在等着你的金币，而那个皇家骑士团不一定是你的雇佣兵团的对手。我们的赢面很大。”

“但也有失败的可能。”希斯尔塔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了一样瘫在了自己还拥有使用权与处置权的大沙发上：“如果是在二十年前，说不定我也就一咬牙算了。可现在一想到谈判如果稍微成功一些我损失的就不过是些本身就不一定用得到的多余钱币和个人名誉与影响力，而叛变失败就要连累你和你弟弟一同人头落地，我就没办法下定决心……我不愿意把你们扯进来呀！对了，还有你姐姐。这么多年冷落了这孩子了，一想到接下来就真的会闲下来了，才总算发现了这点。其实她真的是个好孩子不是么，生下来之后就从没有让我操心，反倒是你一开始让我是真的好灰心呀……这孩子，哪怕在这种紧要关头，早没有琴师了的时候都还在若无其事的练琴，她是真的已经不把我当爸爸看了吧……哎，这又能怨谁？到头来我也不过是个重男轻女的短视混账老头子罢了……”

看着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岁的希斯尔塔在那里不断地碎碎念呀碎碎念，迈克亚述沉默了。迈克亚述从来都不擅长与人交流，尤其是在最近经历了那么多事的情况下，但他还是开口了：“现在来说这些，不像个大男人！”一开口他就后悔了，“但是，我是知道的，姐姐是没有怨过父亲的。我是知道的。”

“谢谢你，迈克亚述。”希斯尔塔笑了笑。“不，应该是我谢谢你。”迈克亚述真心地凝望着瘫在沙发上的希斯尔塔：“谢谢你为了我和我弟弟做出的改变，还有不愿意把我们卷进去的用心。谢谢你，爸。”

“晚安，爸。”希斯尔塔最终沉默着站起来，离开这个临时休息室时，迈克亚述没有追上去，只是对着那背影喊道：“找一下姐姐吧，然后你就知道你的背后是多么的坚实而稳固了。”

那天晚上，克莱薇尔伦特愕然发现希斯尔塔在床上默默地流泪。问他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只是回答：“我们的女儿是个真正的天使。”小希斯尔塔和迈克亚述会同意这个说法的，尽管那温柔的意境接触了之后唯一没能帮上什么忙的人物就是这两位了，但这两位或许也是对那意境的记忆最为深刻恒久的人物了。在那个初雪的傍晚之后，克莱薇尔的温柔才真正地绽放光芒。

PS:呃，好像情节又超乎作者的想象了......得，这两天必须结了这卷了，让大家见笑了。嗯，这个长度还挺符合我的猜想的。还有，章节的长度确实是在不停变化，这个是正常现象，因为本来排版就是这个样子。段落的长度已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