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帆站在板凳区，好半天没有说话。

“队长？”余飞俊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他对于这个学长，尊敬之余带着一点点畏惧，尤其是看着他头一次露出了这种……略带迷惘的表情。

白一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有听到余飞俊的声音。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张潇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把搭在白一帆的肩上，大声说道：“小二帆，你在想什么呢？”

白一帆一个激灵，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低喃着说了一句英语：“Win o home。”——

赢球，或者回家。

他抬头，发现所有队友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忐忑，有惊慌，有期待，有信任。每一道目光都有若实质，一点一点压在自己的心上。

可是重压之下，他的背脊却一点一点，更加挺拔了起来。

他是球队的队长，教练，顶梁柱，他天生是领袖，拥有远超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成熟。他知道，这个时候，就算所有人都倒下了，他也不能倒。他必须把整支队伍扛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拿过战术板。

“我们还领先着，不用着急。下一波进攻非常重要。只要能够进球，我们就稳操胜券。”他说。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能够使听众平静下来。

他吐字比较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思熟虑的重量。

“他们会将防守的重点放在我的身上。他们会认为，我背身单打程观月，是我们目前最有效的得分方式。他们会用重兵围堵我，不让我沉入低位要球，对我进行适当的包夹，并且用合理的轮转来防守其他人。”白一帆说话的时候，食指一直无意识地叩着板凳，“可是，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白一帆的声音忽然提高：“余飞俊！”

“是！”

“我会把球交给你，其余球员拉开，由你负责单打。”

余飞俊一愣：“我吗？”

“没错。不过你并不是真正的主攻点，而是佯攻。我要你突破到内线去——不一定非得要为自己创造出投篮或者上篮的空间，而是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你这个位置，然后再将球分出来。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有机会卡住位置了。你们再迅速将球传过来。”

余飞俊点头：“我明白了。”

“我会站在弧顶。如果你没法直接找到小二帆，就尽量将球传给我，我会及时将球交到他手里的。”张潇在一边补充到。

“至于防守，如果我是他们教练，大概会选择一次快攻。这样，他们在比赛最后还会手握一次进攻机会。所以你们，所有人听着！”白一帆声音肃然，“放弃前场篮板。只要投篮出手，就立刻回防，不给他们快攻的机会！”

“明白了！”

白一帆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好了，准备上场吧！”

比赛的最后时刻，暂停过后，是从中线处，也就是技术台的对面发球的。

白一帆从吕军的手里接过球，缓缓地运着，冷静地指挥队友们落位。然后，他将球传到了左侧侧翼的余飞俊手里，和其他球员一起向另外一边聚集，拉空了余飞俊这一侧的空间。

胡珂的眉梢一挑——这种时刻了，居然不是身为王牌的白一帆主动进攻，而是把球交给了队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他的观念里，越是到关键时刻，球就一定应该在王牌手上。既然是王牌，这种时候，就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所有问题。

他冷笑了一声。

“王牌”是一条注定孤独而崎岖的路，没有觉悟的人，是不可能通过的。

唐傲冷静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一帆，想起教练说过，让余飞俊单打，比让白一帆单打容易防守得多。

余飞俊虽然是十三中最好的侧翼单打手，但毕竟才高一，各方面技术还不够成熟，稍微显得稚嫩。不仅比不上胡珂，甚至还比不上骏驰中学那个叫苏月博的家伙。

胡星虽然设想过十三中在这一次进攻中各种战术布置，但最后依然认为，单打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看来，他想对了。

余飞俊持球的双手在身前陡然一晃，像是钟摆一般迅速摇动，还伴随着身体的晃动。随着余飞俊的动作，唐傲的重心向自己的右边微不足道地移动了一点。

余飞俊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破绽，突然放球，加速，从唐傲的左边、也就是自己的右边突了进去！

唐傲急忙跟上，可毕竟慢了半拍。凤阳高中其他球员都看管着自己的防守人，似乎没有丝毫要来补防的意识，因此凤阳高中的内线防守是空虚的。

余飞俊忽然觉得看到了自己亲手终结对手的希望。他收球，向前猛跨两步，将唐傲甩到了身后，冲着篮筐的方向，全力跳了起来！

金小渝还在场上的时候，他心存忌惮，不敢强突对手内线。可是现在，金小渝已经罚下去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块场地上，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

余飞俊跳了起来，那种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感觉再次浮现。他的眼里只有篮筐，手中的球高高举起。

这……太容易了吧？白一帆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唐傲眼看已经跟不上他，干脆停下了步子，站在后面，若有所思地仰望着他。

教练刚才说，要给余飞俊这个机会……唐傲心想，自己已经表演得够好了。

接下来，那个人，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余飞俊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一只手拦在了前面！

是谁？！

那个人，那个人跳那么高，手那么长，像是不断拔高、连飞机也无法逾越的高山！

那个刹那，余飞俊突然想起了。

除了金小渝以外，这支球队还有一个拥有可怕弹跳力和身体素质的球员！

那个在比赛开始前的热身阶段中用空中接力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球员！他们的31号，马良！

马良这场比赛的表现不咸不淡，偶尔抢枪篮板，下下快攻，风头几乎完全被金小渝、唐傲甚至程观月压过去了。所以当余飞俊因为金小渝被罚下场而放心大胆杀入内线的时候，甚至没有想到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余飞俊的脸色苍白。他的所有力气都用在这奋力起跳和扣篮上，根本没有余力再改变自己的动作了！

“砰！”

篮球被马良干净利落地扇了出去！

程观月松了一口气——教练的策略成功了！

至少他在暂停期间的规划，第一步已经实现了。

一次成功的防守，然后再来一次快攻，就能把比分翻过来了！

然而，程观月马上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因为，有一个白色的人影从自己的眼前闪了过去。他的方向，正是被马良封盖而弹出来的篮球！

这是……白一帆！

他们也忽略了一件事情。白一帆作为一个控球后卫，在去年的比赛中，场均竟然能够抢下超过7个篮板。这甚至是很多内线球员都不可企及的数据。他的身高并没有多大的优势，靠的是对篮板近乎天生的、野兽一般的直觉，强壮的身体能让他卡住很好的位置，敏锐的反应也让他可以提前一步做动作。

眼看白一帆从自己眼前冲了进去，程观月甚至来不及阻挡。他只能大声叫道：“小心啊！”

篮球落入白一帆的手中。眼看进攻时间所剩不多，他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直接选择上篮。

马良刚落地，又一步踏了出去，和白一帆同时起跳，伸手封盖。

两人的身体在空中相撞。马良也算是亲身体会到了这个后卫无与伦比的强壮身体。对手的肩倚住自己，另一只手丝毫不受影响的将球轻轻托起。

马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猛然挥手。

“啪！”

一声脆响，篮球飞出底线，伴随着裁判的哨声。

“防守方，31号，打手犯规。罚两球。”

程观月目瞪口呆地看着白一帆。

教练的布置明明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可是偏偏这个家伙，偏偏这个家伙，竟然凭借一己之力，把自己的球队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这就是……这就是一个王牌，一个核心所应该做到的对吗？运筹帷幄，力挽狂澜于既倒。他让他的队友觉得，只要跟着他，就绝对不会轻易输掉比赛。

连场边的胡星都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黯然地坐下来。

球场上形式变化万千，谁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就能够凭借指挥和战术安排穷尽所有变化，预料到球场上的所有情况。这又不是打2K或者NBA LIVE这类的游戏。每当这个时候，胡星也只能感叹一下“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还好，时间还剩下30秒，依然有一线生机。

胡星向程观月示意——不管白一帆的罚球如何，都按照既定计划进行。

快攻，防守，争取防下之后再攻一次。